第203章 紫藤别墅案件(4)

　　“好极了，沃纳！”他从椅子上跳起身来大叫，“华生，缺口正在很快合拢。”马车里有一位女士，因紧张过度而几乎瘫痪了。她的脸消瘦而憔悴，明显露出最近遭受痛苦的痕迹。她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可是当她扬起脸来用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看我们时，我看到她眼睛的两个瞳孔几乎缩成小黑点，看来她被鸦片麻醉过了。“先生，我照你的吩咐监守大门，当马车出来时，我跟着到了车站。她走路像梦游，可是当他们要把她弄上火车时，她突然醒过来，不断挣扎。他们把她推进车厢，她又挣扎着跑了出来。我把她拉进一辆马车，就到这里来了。

　　我不会忘记车厢里那张怒气冲冲的黄脸。如果那个恶魔追上来，我就没命了。”那位被解雇的园丁沃纳说。我们把她扶到楼上，让她在沙发上躺好，并给她喝了两杯浓咖啡，很快她便从药性中清醒过来。这时福尔摩斯已经把贝尔斯警官请来了，他一到这里，看到那个女教师，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先生，你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人！这是这件案子的证人，从一接手起，我们就在寻找这一条线索。”

　　“什么！你在找亨德森？”

　　“啊，福尔摩斯先生，当你在高加布尔的灌木丛中穿行时，我在庄园里的一棵树上看到了你在下面，就是看谁先得到他的证词。”

　　“那你为什么逮捕那个混血儿？”

　　贝尼斯得意地轻声笑了起来。

　　“我相信，那个自称是亨德森的人已经感到自己受到了怀疑，只要他认为他有任何危险，他就会躲藏起来不再有所行动。我故意抓错人，是让他相信我们的目光离开了他。我知道，他很可能会迅速走开，给我们找到伯内特小姐的机会。”福尔摩斯将手放在警官的肩上说：

　　“你会高升的，你有侦探的本能和直觉。”贝尼斯听了高兴得满脸通红。

　　他说：“整整一周，我都派一个便衣守候在车站。无论高加布尔家的人去哪里，他都不会让他们从视线中消失。但是，当伯内特小姐突然挣脱时，他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你的人及时接应了她，所以最后一切顺利。没有她的证词，无法下逮捕令，这显而易见，所以我们越快得到她的证词越好。”“她会恢复得很快。”福尔摩斯看着女教师说。

　　“贝尼斯，告诉我，这个名叫亨德森的人是谁？”

　　“亨德森是个化名，真名叫堂·默里罗，一度被称作圣彼得罗之虎。”

　　圣彼得罗之虎！我脑子里立刻闪过这个人的全部历史。在那些打着文明招牌统治国家的暴君中间，他无比荒淫残忍，因此臭名昭着。这个人身体强壮，胆大妄为，精力充沛，用邪恶的高压手段残酷统治一个胆小怕事的民族，时间长达十到十二年之久。在整个中美洲地区，人们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感到恐怖。在那个时期的最后几年，全国各地爆发了起义，要推翻他的统治。可是，这个家伙既残酷又狡猾，察觉到风声不妙，就把搜刮来的财富偷偷转移到一艘由他的忠实追随者控制的船上。起义者第二天席卷他的宫殿时，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一座空房子。这个独裁者已经带着他的两个孩子、秘书、财物逃之夭夭了。在那以后，他就从世界上消失了。辨认他的身份则成了欧洲各家报纸经常评论的题材。

　　“是的，先生，堂·默里罗就是圣彼得罗之虎，”贝尼斯说，“福尔摩斯先生，你一查就知道，圣彼得罗的国旗颜色是绿色和白色，跟那封信上说的一样。他自称亨德森，可我追查了他过去的行踪，从巴黎至罗马至马德里一直查到巴塞罗那，他的船是在1886年到达巴塞罗那的。为了报仇，人们一直在找寻他。直到现在，人们才开始渐渐发现了他的狐狸尾巴。”

　　“他们一年前就发现他了。”伯内特小姐说，她这时已经坐起身来，聚精会神倾听这番谈话。

　　“有一次，有人要暗杀他，可是，他好像受到一个邪恶精灵的护佑。这次也是一样，高贵的豪侠加西亚倒下了，那个魔鬼却安然无恙。

　　还会有人前赴后继的，直到有朝一日正义得到伸张。这一点绝对肯定，就像明天太阳一定会升起来一样。”伯内特紧握着瘦小的双拳，心中的仇恨让她憔悴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但是，伯内特小姐，你怎么会牵涉进这种事呢？”福尔摩斯问道，“一位英国淑女怎么会参与这类杀人阴谋呢？”

　　“那是因为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伸张正义。多年前，圣彼得罗血流成河，这个人用船装走不义之财，英国法律关心过吗？在你们看来，那些罪行仿佛发生在别的星球上，但我们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们在悲哀和苦难中认识了真理。我们认为，堂·默里罗比地狱里的任何魔鬼都凶残狠毒。只要受他残害的人民仍然在呼吁要报仇雪恨，生活就不会平静。”

　　“毫无疑问，他正是你所描述的那种人，我早就听说过他的残暴统治。不过，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福尔摩斯说。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吧。这个魔鬼总是的找各种借口，把每一个他看来有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潜在对手都杀掉。我丈夫是圣彼得罗驻伦敦的公使。我的真名是维克多·图兰朵太太。我们是在伦敦认识的，在那里结了婚。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比他更高尚了。不幸的是，默里罗了解到他的卓越品质，便找了个借口召他回国，让人把他枪毙了。由于他预感到噩运要降临，就没带我走。他的财产充了公，留给我的是仅有的一点微薄收入和一颗破碎的心。

　　“后来，这个暴君倒台了。正如你们刚才说的，他逃跑了。可是，他谋害过许多人的生命，受害者的亲友在他手中也受尽折磨，有的则死于非命，人民不会就此罢休。他们组织了一个团体，任务不完成，这个团体就不解散。我们发现这个改头换面的亨德森就是倒台的暴君，我的任务就是打进他家里，向大家报告他的行踪。“为此，我成了他家的家庭教师。他绝对没料到，每顿饭都坐在餐桌对面的这个女人，正是让他一眨眼就杀害掉的那位公使的夫人。我对他微笑，负责教他的两个孩子，等待着时机。我们在巴黎尝试过一次，结果以失败告终。

　　这帮人行踪诡秘，在欧洲到处躲藏，为的是甩掉追踪者。高加布尔的这所房子是他一到英国就买下的房产。“可是，在这儿也有正义之神在等着他。加西亚是以前圣彼得罗最高神职官员的儿子。他得知默里罗要回到那里，就带了两名地位卑微的忠实伙伴等候他。这三个人胸中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白天无法下手，因为默里罗防备严密，只要外出，身边都跟着他的保镖卢卡斯，这个保镖在他们得意的日子里名叫洛佩斯。可是到了夜里，他是单独睡觉的，复仇者就有可能找到他。

　　“有一天黄昏，我按照事先的约定给我的盟友发出最后的指示。

　　这家伙时刻保持着警惕，不断调换晚上睡觉的房间。我的任务是保证不让任何门锁上，还要在面向车道的那扇窗子里用绿光或白光发信号，表示一切顺利或者行动最好延期。“可是，一切都出了问题。秘书洛佩斯不知怎么对我起了疑心。我刚写完那个短信，他就悄悄溜到我背后，朝我猛扑过来。他和他的主人把我拖进我的房间，指控我犯了叛逆罪。要不是他们无法应付杀人的后果，他们肯定会当场用刀子刺进我胸膛。最后，他们争论了很久，最后认为杀我太危险，可他们决定干掉加西亚。他们把我的嘴堵住，默里罗扭住我的胳膊，逼我把地址给他。“我发誓，如果我知道这对加西亚意味着什么，绝对不会告诉他们。要是那样，他们早把我的胳膊扭断了。洛佩斯在我的信上写上地址，用衬衫袖子的纽扣在封蜡上压了一下，交给仆人何塞把信当面送过去。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杀害加西亚的，只知道是默里罗亲手干的，因为洛佩斯留下来看守我。

　　“我猜想，他准是在金雀花树丛里守候过。树丛中有一条弯曲的小径。加西亚经过时他能在那里杀死他。起初，他们计划让加西亚进屋，然后把他当作夜盗杀死，但他们争论后放弃了这个打算，认为卷进一场审讯会暴露了身份，会招致进一步的袭击。加西亚死后，复仇者可能停止追踪，因为他的惨死可能吓阻其他人继续搞暗杀。“如果我不知道他们的行动，他们一切都会很顺利。我不怀疑有好几次我已濒临死亡，我被禁锢在房内，受到最恐怖的威胁，他们想用酷刑使我精神崩溃。他们用刀割我的肩和胳膊……“有一次，我想向窗口呼救，他们却把一块布塞入我口中。他们残酷地禁锢了我五天，几乎没有给我任何食物。今天，他们给了我一顿较好的午餐，但一吃完，我就知道那里下了麻醉药，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自己被拖进了马车，然后上了火车。就在车快要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自由要靠我自己去把握，于是我挣扎起来逃出去，他们企图拖我回去。如果不是这位好心的先生把我带到马车上，我绝不可能逃脱的。现在，感谢上帝！我终于脱离他们的魔掌。”我们都聚精会神地倾听她这番不寻常的遭遇，最后是福尔摩斯打破了沉默，摇了摇头说：“我们的困难并没过去，侦查任务虽然完成了，下面还要开始法律工作。”我说：“说得对，一个能说会道的律师可以把这次谋杀说成自卫行动。在这个意义上，他犯下一百桩案子也无法判罪，只有这桩证据确凿的案子才能判他们的罪。”“得啦，得啦，”贝尼斯的高兴地说，“我看法律还不至于那么无能。自卫是一回事，为了蓄意谋杀诱骗这个人出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别怕这帮家伙，没什么好怕的，等着瞧吧，等到下一次在吉尔福德巡回法庭上看到高加布尔房子里那帮家伙，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没错。”

　　然而，这是一个历史问题，圣佩德罗之虎要受到惩罚，还需要再过一段时间。默里罗和他的同伙狡猾而大胆，他们溜进埃德蒙顿大街的一个寓所，然后从后门出去，进入科松广场，甩掉了追捕的人。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在英国见过他们。大约六个月后，蒙塔尔法侯爵和他的秘书鲁利先生，在马德里的埃斯库列尔旅馆的房间里被杀害。

　　这个案子被归咎为无政府主义，但那些谋杀者始终没有被抓到。那天，贝尼斯警官到贝克大街看望我们，带来了那位秘书鲁利先生的黑脸复印件和他所谓侯爵主人的图像——专横容貌，带有磁性的黑眼睛和两道浓眉。尽管正义姗姗来迟，但终于得到了伸张。

　　“亲爱的华生，这是一桩混乱的案子，”福尔摩斯在黄昏中抽着烟斗说，“不可能按你喜爱的形式简单展现出来。案子发生在两个大洲，关系到两群神秘的人物。我们十分可敬的朋友斯科特·埃克尔斯一出现，案情就显得更加复杂了，他介绍的情况让我们看出，死者加西亚足智多谋，有很好的自卫本能。最重要的是，我们与那位可敬的警长合作，从纷繁复杂的案情中抓住了根本线索，并最终顺藤摸瓜找到了答案。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吗？”

　　“那个混血人种的厨师跑回来有什么目的？”

　　“我想，他的目的与厨房里的那件怪东西有关。这个人原来在圣彼得罗原始森林里过着原始人的生活。那件东西是他的崇拜偶像。他和同伙逃到预定的撤退地点，那里还有另一个预先到达的同伙，同伴们劝他丢掉这件容易让大家受连累的东西，但那是这个混血人的圣物。

　　第二天，他禁不住回来了，透过窗口张望，看见正在值班的警官沃尔特斯已经守在房子里。他一直等了三天。后来，他的虔诚或者迷信促使他再次尝试。贝尼斯警长一贯机敏，当着我的面假装对这事不在意，但他认识到这事的重要意义，就布下圈套让那家伙自投罗网。还有别的问题吗，华生？”“还有那只撕碎的鸡、那桶血、烧焦的骨头，厨房里那么多神秘的东西又怎么解释呢？”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打开笔记本，找到一个记录：“我在大英博物馆花了一个上午，为这事和其他几个问题查阅过相关资料。这是从艾克曼的《伏都教和黑人宗教》一书中摘抄的一段话：虔诚的伏都教信徒从事任何重要活动前，都要向他们朦胧的神祗奉献祭品。在极端情况下，要杀人献祭，然后生啖人肉。但通常的祭品是一只要活活撕碎的白公鸡，或一只要割断喉咙并焚化的黑山羊。

　　“所以你看，我们的原始人朋友在遵守仪式方面是非常正统的。

　　这真是怪诞，但是，从怪诞到可怕只有一步之差，这点我以前就说过。”

　　福尔摩斯说着慢慢合上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