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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卿颜》 作者:凌千曳

第20章 谢欲荼蘼嫣香碎(2)

  蓦然间,饱满盈润的笔尖突兀地点破洁白的纸面,生生地将最后一笔偏离了分寸,蘸满墨汁的毛笔忽地滑落,险些滚上我的裙衫。

  “小姐,你怎么了?”玉笙急得箭步冲上来,扶着我问道。

  “没事,只是有些累罢了。”我示意玉笙无事,刚刚我感到右臂一时无力,竟握不住笔,瞬间又好了,就像是出现了错觉一般。我想应是许久不再练字,一时写得久了些,有些累了吧,如此想来,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在意的。

  如今樱若一岁半,正好是刚刚会走会跑的时候,她原本就好动,如今淘气的性子也渐渐显露出来。王府中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和奕析又是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着,倒是将这个孩子惯得越发任性顽皮起来。

  一日,我在书房中,看到笔架上林立的笔三三两两地落在桌上和地上,一张砚台打翻了,里面乌黑浓厚的墨汁四处流淌,将书桌上放着的书籍和信笺都染成墨色,就连那枚常用的青玉雕花篆字镇纸,亦是泡在墨水中,透出发黑的颜色。我这两日写好了几张字,奕析素来会讨我开心,他认真地说要装裱起来,我嫌他是在奚落我。后来这字就暂时挂在书房的木架上,如今我一眼看去,上面尽是小小的巴掌印,斑驳凌乱。

  我就知道是樱若这丫头闯的祸,定是看顾她的仆人拗不过她,抱着她来书房里面玩,一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我让玉笙将樱若抱来,樱若是个鬼精灵的孩子,一看到我就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撒娇,她还不大会说话,就噘着小嘴一直甜甜地喊我娘。

  那般脆甜娇软的童音,真真是令我一分气都生不起来。我看了她的一只小手,上面果然有没洗干净的墨迹,对比着字上面小小的手印,倒是让我抓了个人赃俱获。

  我微微板下脸道:“樱若,你老实说,是不是来过父王的书房了,你看看,这里一副乱糟糟的样子。”

  樱若当我是在逗着她玩,笑得露出四颗细白的牙齿,奶声奶气地叫我,“娘……娘……”我轻轻地抚着她前面一层薄薄的额发,说道:“樱若,你要记着,不能乱动父王书房里的东西,万一弄坏个要紧的东西……”樱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我的怀里一刻都不肯安分,玉笙看不过了,朝我说道:“小姐,郡主还这么小,未必听得懂您说话。”她一只小手来抓我发簪上垂落的一溜碎金的流苏,这孩子自小就这样,看到摇摇晃晃的东西就要伸手来抓,我一把握住她的小手,包在掌心里,正色说道:“樱若,今后不可再这样任性闯祸了,不然……”樱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里头仿佛沁着一汪明净的水,她年纪虽小,但是自幼灵气十足,像是在等着我说这个不然。

  我点着她柔嫩的小脸,缓缓地道:“不然……就让你父王教训你。”樱若霎时就苦了脸,扁着小嘴,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怜模样。玉笙倒是笑得弯了腰,直说我,“小姐自己不想当恶人,非推给王爷,王爷倒是真真冤枉了。”一日我正在歇中觉,奕析那天不在,倒省得他吵我。眼睛迷迷糊糊地闭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倒是再也睡不着了,随意拿了卷晚唐诗集,靠在软枕上闲闲地翻看。我百无聊赖,用来解闷而已,倒没怎么用心看,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觉得眼皮又重了起来,执书的手朝着一侧垂落,那本诗集亦是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

  含粉凝露的花瓣密密簇簇拥挤在枝头,映着碧空朗日,阳光浅薄如纱,晕染一点点樱花的色泽。漫目蕴满勃勃生机的洁白绯红,那般灵动的色泽,仿佛一幅墨迹酣畅的水墨画,笔锋勾勒出的每片樱花瓣饱满盈润,都鲜活到要呼之欲出。

  我手执一卷书漫意看着,数剪惠风,流樱若雨,花瓣悠悠地坠落在我舒展开的裙裾上。幽香袭面,飘逸的衣袖翻飞若流云回雪,浅浅地盈动着甜馨的气息。远处传来小女孩清灵稚嫩的笑声。樱若,我喊出一声,翩跹的花雨中我寻找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迤逦委地的洁白裙衫不时被莫名的东西钩到。

  绵延成片的樱树中,我提着衣裙兜兜转转还是待在原地,不禁焦急起来,再次喊道,樱若。这时,忽然眼前闪过一团娇小的红影,我伸手一把抓住她,既惊又喜地道:“樱若怎么这般淘气,母妃喊你也不应声。”樱若黑水银般的圆圆眼珠看着我,一根白嫩的指头吮在口中,就这样冲我咧嘴笑,撒娇道:“母亲,我痒,牙牙痒。”她说着伸开一双小小的手臂,小鸟依人地扑入我的怀中。

  我爱怜地抱着怀中温热的娇小身躯,软语安慰着她,“樱若现正出牙,牙龈发痒是正常的。你乖乖地不要用指头去抓。”樱若越发娇懒地赖在我怀中,她双颊晶莹红润,欢快地拍手道:“母亲,母亲,你读给樱若听的诗樱若全都会背了。”我微微一愣,看着赖在怀中的孩子,憨态可掬,不停声地喊着母亲,母亲。

  此时,她的声音陡然一变,依然是清脆纤细的童音,却分明换成了男孩子的声音。樱若抬起脸时,小脸上天真可爱的神色消失殆尽,悲伤凄恻地道:“母亲,母亲,你对她真好,你对这个跟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真好,可我是你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你对我会有这么好吗?你对我会有这么好吗?”我怀中抱着的躯体骤然缩小,缩小到只有六个月的胎儿,原本穿在樱若身上的那件小红薄衫,骤然化作他浑身上下的淋漓鲜血,顺着苍白灰暗的皮肤滴淌下来,他的身子那么小那么软,脆弱到仿佛会一碰就碎,连我的手臂轻轻抱他的力道都承受不住。

  我连声尖叫,惊颤着连连后退,他从头到脚都浸在鲜血中,他张开血肉模糊的两只小手,踉跄着要扑上来抓紧我的裙角,他将一根指头塞进口中,像樱若那样冲我咧嘴笑,“母亲,我痒,牙牙痒。”我整个人像是中了魔障般僵硬在原地,这时,他头顶破开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血液从那里汩汩地流出来,那张小小的脸酷似耶历赫,我根本无法抗拒他,任他双手蜷曲成拳头攥紧我的衣襟,扬起一双染血的眼睛看着我,母亲,你会教我读诗吗?你会对我这么好吗?

  我嘴唇翕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抬头,洁白绯红的樱花瓣依旧纷纷乱乱,飘落在我身上,顷刻化作殷殷碧血,触目惊心地开遍白色的裙裾。意识混沌中,我感到身体深处撕裂般剧痛,这止不住的血竟好像是从我自己身体里流出来似的。

  母亲,他浑身是血地朝我爬过来,口中喊着,母亲,我伸出手去触碰他,然而他面朝我凄然一笑,就渐渐消失。那时四周遽然变暗,无数樱花瓣兜头兜脸地朝我倾覆而下,无尽的血从我身体中流走,渐渐干涸……我骤然惊醒,身子竟直直从床上挺起,半幅锦被从身上滑了下去。我不知道奕析何时来的我身边,他一把抱住颤抖不已的我,声音轻而急切,“颜颜,颜颜,可是被梦给魇住了?”我惊魂甫定,后背上尽是沁凉的汗水,一抬头就撞入奕析焦急万分的脸,他将我温柔地抱在怀中,道:“你梦到什么了,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这么差?”我依靠在奕析肩膀上,顿时觉得在梦境中狂跳不止的一颗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长长地吐出积在胸臆间的一口气,原来只是个梦,不过好生奇怪,我为何会突然做这种梦?

  我脸上的神采慢慢恢复了,朝他绽开笑颜,说道:“没梦到什么,或许是睡得太久,一下子魇住了醒不过来,故而吓出了一身冷汗。”奕析刮刮我的鼻子,口气中的怜爱显而易见,“叫你天天这般懒,倒不如趁着现在身子轻,多出去走动走动。”我看着他,披散的长发软软地贴着脖颈的弧度,不由得扑哧一笑,说道:“妾身一切依从夫君的意思,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一声夫君喊得他甚是满意,低首在我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我赧然一笑,见他似是有事要说,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他道:“母后命人从帝都传了信过来。”如今我已是见怪不怪了,懒懒用指尖挑着一缕黑滑的发丝,随口问道:“又是劝说你答应庞家的这门亲事?”“不是。”奕析靠得近了些,贴着我的耳畔道:“母后这回变了个意思,她说若我当真喜欢这位秦娘子,母后倒能考虑一下这桩事。”我本是睡得有些迷糊,但被这句一激,如同凉水湃头,骤然清醒无比,一骨碌从他怀中脱身而出,失声问道:“什么?太后竟这么说?”相比于我,奕析倒是平静许多,说道:“母后如今也不逼着我娶庞家六小姐了。母后命人传话过来,令我即刻携秦娘子前往帝都,让母后见上一面再做定论。”我定了定神,先时纷乱冗杂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这些年来,为了迎娶正妃之事,奕析一直与太后僵持不下。太后年年逼着他娶妻,他却回回推拒,说什么都不肯。母子两人拧到最后,居然还是太后先服了软,做出了让步。

  想必前些日子的传言,太后即使远在帝都,亦是有所耳闻。故而太后亲自下令,命奕析带着这位在传闻中煞有其事的秦娘子,即刻赶赴帝都,面见太后。至于太后所说的再做定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后的态度几乎已是默认了,韶王就算是娶一个庶民出身的女子,也要比一辈子不婚不娶来得好些。

  奕析和我原本是打定了退隐的主意,料不到这时陡生一事,竟是峰回路转。

  我脸上带了些恍惚的神色,问道:“如今太后要见我们,那我们呢,是见还是不见?”奕析握在我手上的力道微微一重,一时亦是张口无言。我晓得他的为难,我也晓得他的无奈,他与我一样在犹豫着,迟疑着,我们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我面如平湖,却是心神激荡。太后不是别人,她是奕析的亲娘啊,当初他对我说出放弃王位、远走高飞的时候,尽管他掩饰得极好,但我依旧看得出在他眼眸深处,藏着的那一分浓烈的郁痛和愧疚。我们这样一走,此生远离帝都,亦是他与生母的永诀。

  他不在意荣华权势,说不要就不要了,但他是重情之人,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却是不能说断就断。他心里放不下我,但我又怎么忍心,逼着他在至亲和至爱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我咬了咬下唇,撕扯出些微的疼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跟你一起去帝都参见太后。”奕析的眼神如激流一荡,甚是震愕,清朗的嗓音中带着一丝难言的喑哑,看着我的目光,蕴满了错落的疼惜,“颜颜,我知道以你的本意,帝都是此生此世都不愿再踏进一步。你是为了我才如此说,你能这般为我想,我已是知足,但是不要这样勉强自己。”我的心思却是清明无比,极其认真地道:“我想过了,与其一辈子藏着躲着,倒不如这一回坦然面对。”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小腹上,想到孩子,我的笑意温婉,扬起的眼角是柔和的弧度,“如今我有你,又有孩子,自是什么都不怕的。”奕析被我的话触动了柔软心肠,他紧紧地抱着我,身体的贴合无一丝缝隙,极其亲密无间的样子,他的下颌抵住我头顶浓密的发丝,“你和孩子,是我今生最珍视的。”我温顺地伏在他怀中,长长地吐纳一口气,道:“你说太后会谅解我们吗?”奕析说话的口气如同清茶般淡远幽眇,“她是我的生母,她会明白一切,也会谅解我们。颜颜你知道吗,就算全天下不谅解我们,只要母后谅解,于我而言,就足够了。”我闻言,婉然笑了。

  既然我们拿定了主意,趁着我此时胎气稳定,而且走得了路,进京面见太后一事,也就事不宜迟,要立刻动身。我同意去见太后,不仅仅是为了奕析,而是我隐隐约约觉得,或许所有的事情都要有一个了断,或许是腹中的孩子,那种属于新生命独有的蓬勃朝气,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气。

  我不是什么消极的人,如今为了他,为了孩子,我更是要将一切都往好的方面想。但求两心一致,便是无所畏惧。

  我与奕析打算从宁州城一路南下,路经集州、顺州、金莱,渡船过景江,最后抵达帝都。想到自丰熙十七年,我封作宜睦公主远嫁北奴和亲,至今暌违帝都已有九年。九年了,那座巍峨煌丽都城的棱棱角角,于我而言是自小生长于此的熟悉,还有经历九年风雨霜雪涤沥后的陌生。

  玉笙是跟在我身边十多年的人,多少伤心失意的日子都是她陪在我身边,她为了我甚至错过了女子最好的花嫁之年。玉笙除我之外,再无其他依靠,我老早就下定决心,此生绝不抛弃玉笙。

  我们一行到了顺州,此时我已无前些日子悠哉出游的兴致,倒是满心想着面见太后之事。奕析看得出我的心事,所以这一路的行程并不太急,时而携着我外出走走,松缓心境。如今已入了秋,顺州这里依旧是一派明媚的风光,秋阳渐歇,流金般灿灿的日光宛若一匹上好的丝绸,兜头兜脑地将这一带的风物都罩了起来。

  奕析看着我略微垂眸,半扇细长黝黑的羽睫覆在眼睑上,他问道:“可是在想此行面见太后的事?”这么多年过去,我快记不清太后的模样了,朦朦胧胧记得她安静柔和,言辞举止间,流露出一派高门深府中陶冶出来的优雅高贵的气质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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