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天，是我在东北雪城哈尔滨做吧台小姐的日子。
做吧台小姐是我曾经很向往的生活。我的老家在内蒙古边境一个叫海拉尔的小城郊区。父亲是老实巴交的牧民。家里养了百多只牛和羊。我的两个哥哥只读完初中，就跟父亲操持牲畜，弟弟和妹妹一个读初中一个读小学。家境很困难。全家一年的日子都落在了百多只牛羊身上。大哥、二哥很快到了娶妻的年龄。
我在海拉尔市一中只读到高二就辍学了。我特别想读书，读大学，读外面的世界，我渴望去外面的世界飞翔。
16岁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先是帮母亲做了半年家务。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这期间父亲用借来的钱给大哥娶了媳妇，也给二哥订了亲。
大嫂人长得颇有姿色，老是抱怨一朵花插到牛粪上了。怎么就嫁了个穷家，要啥没啥，穿不好吃不好，还骂大哥是窝囊废，一分钱挣不来。我讨厌嫂子天天数落我家、数落大哥，更不愿看到大哥在嫂子的数落声中变得郁郁寡欢、言语木讷。
终于有一天，我跟嫂子因为一点生活小事吵了起来。
嫂子骂我是她小妈。哪儿不顺眼都想管，趁早嫁出去算了。大哥都不敢指责她一句不是，我算老几？
父亲骂我不懂事，在嫂子面前什么事忍不过去呢？
我心里闷得慌。她不就是嫌弃家里穷吗？嫌穷别嫁。可是，家里从此再也没有安宁过。嫂子不是趁做饭时打碎一个碗，就是把灶火烧得满屋烟，经常把大哥骂得一声不吭，还当着大哥的面数落我妈的不是。
我咬牙切齿地恨我嫂子，同时也恨自己没钱。我当时的心态是强烈地渴望自己有钱。
1993年，村里许多年轻人都去了呼和浩特打工，有的去了哈尔滨。我不想看见嫂子那张赌气冒烟的脸，更不想看一家人唉声叹气。我只身去了哈尔演，想离家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村里许多女孩去的都是工厂车间，我没去，我想挣很多钱。这之前，我对吧台小姐的收入略微知道一些。我的一位同学在呼和浩特做吧台小姐，她写信告诉我，吧台小姐没有工资，挣的全是客人小费，陪酒小费，点歌小费，跳舞小费。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天下来能挣1000多块，最少也有500多块。她在呼和浩特做了两年，就攒了50000多块，有了BP机、大哥大。她已托人买了呼和浩特市户口，正准备买公寓房呢。
做吧台小姐的决心和向往吧台小姐的轻歌曼舞的日子大多从她的信中得来。我相信我也能赚到钱，也能过轻歌曼舞的日子，让贫穷的家境有所改变，让大嫂对我刮目相看。所以，在举目无亲的哈尔滨，经过半个月的奔波终于在红楼酒店做了吧台小姐。
我的母亲就很天生丽质，这一点给我遗传了她全部的优点。
开始，我对吧台小姐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很生分。吉林延边自治州一个叫金英子的女孩跟我在同一酒店做吧台小姐，她悉心地指点我“上路”。什么样的客人只须“蜻蜓点水”就肯对你大把大把掏钱，还给你留下BP机和手机号；什么样的客人动手动脚不掏兜，什么样的客人手脚并用又肯大把大把花钱。跟什么样的客人只须喝酒唱歌聊天就行，跟什么样的客人必须动用女人的“武器”等等啦一大堆技巧学问。
想归想，说归说，做又是另一码事。
记得第一次老板叫我陪一个老男人时，我的心狂跳起来，心悬到了嗓子眼，害怕他真对我动手动脚，非要我陪他在床上“那个”怎么办？我还是个冰清玉洁的18岁女孩啊。我原来只想挣些钱，陪吃陪唱倒没什么。我可没想到有一天要用自己身体去赚钱。
我站在包间门口磨磨蹭蹭不肯进去，老板顿时大发雷霆，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我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另一个包间里，转过脸大声对我说：你自己睁眼看吧！
我朝里面看去，幽暗的灯光下，代号叫咪咪的女孩正坐在一个男人的大腿上，她穿着几乎透明的“三点装”。那男人一副松松垮垮的模样，女孩正在给他点烟。我转过头，老板笑着说声对不起顺手关了门。
老板恶狠狠地说，你学不来这一套，明天就滚蛋吧。然后丢下我上楼去了。
眼泪在我眼里汹涌而来无声无息。我在那里站了二十分钟，待泪水止住。那一刻我不知是立即去陪男人还是准备滚蛋。
我站在那里继续发呆时，老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声吼道：你今晚要是把客人放走了，我就让你包赔今晚客人所有的消费！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的老板，他两步奔过来，又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那个等我的客人包间里。对客人笑笑说：新来的小姐，不懂规矩，多多包涵。然后，咔嚓一声把门关死了。把我留给那个陌生的老男人。
脸上的泪迹还未干，我坐在了老男人的身边。走进酒店里我才知道吧台小姐的日子远没有看上去的轻歌曼舞。其实内心里是很沧桑很孤独很风尘很伤痕的。每个女人必是经历了许多才把一切看淡，才在纯粹男人的世界里游戏男人游戏人生的。
这是我的第一次吧台小姐体验。我害怕地看着那个老男人，他的目光充满了淫荡和挑逗，一边凑过来一边笑嘻嘻地说，宝贝，别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喷着满嘴酒气，顺势搂住我，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伸进了我的胸罩里，揉捏着。我一边挣扎一边咬他，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被迫松了我，恶狠狠地看着我说，老子有钱，你要多少有多少。说着摘下了手指上方方的大戒指，递给我。我没接，机地一声打落在地。他见硬的不行，就换成笑脸哄我，给我道歉，骂自己不是人，还打了自己嘴巴子。说他纯粹是老糊涂了。
不知是被他的真诚感动还是因为自己的孤独无助，我扑在他怀里哭了。他不停地哄我，劝慰我。有什么困难跟他说。那晚，他很君子，没动手动脚。
我知道了他姓王，叫王金生，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板。今年50岁。
以后的日了，他一有时间便来酒店消费，每次都是我陪他，每次几乎都是通宵，唱歌跳舞他样样内行。玩累了，就到包间里让我陪他喝茶聊天。那温存体贴的绅士风度与第一次大相径庭。我发觉他很有男人味的，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
那是在我陪他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他照例来酒店消费，以往都有他很多的哥们儿，那天晚上，只有他自己。他要了一瓶XO洋酒，与我慢慢对饮。只喝了三杯，就喝得我泪如雨下，我对他诉说自己两个月来做吧台小姐的感受，对他诉说有个男人天天来缠我的苦恼。他一直听我说完，问我那个无赖的男人是谁，他要去收拾。他的脸像猪肝一样的颜色。我一把按住了冲动的他，他替我擦去泪水。我紧紧地抱住了这个长我30多岁的男人，心里涌起了做女人的渴望和柔情。终于，在他的狂吻中，我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纯洁美好的18岁给了这个对我粗鲁过也体贴过的男人。
我在一阵阵的疼痛中承受着他的欢愉。待他发现我是与他初夜的女孩时禁不住更加疯狂。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留下了他狂热的吻痕。待他精疲力尽躺下来面对我的时候，一张50000元的支票放到了我手里。
我吃惊地看着他，像第一次看他那样陌生，然后，我伏在他怀里哭。我说，我要过你的钱吗？我曾经是讨厌你，但现在，我同样爱上了你。你走吧！你以为你用钱就买走了我的初夜权吗？你走！你走！
我流着泪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嫁给他。他兴奋得不得了，说早巳跟老婆分居了，但婚还是迟迟没有离下来。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老婆听说他要娶一个跟他女儿一般大的女人，又搬到家里住了，死活不肯离婚。理由是，不能让我不费吹灰之力拥有巨额财产。
我天天晚上躺在王金生怀里给他吹风，但是因为他老婆誓死保卫婚姻的决心使他无可奈何。有一天我急了，说不想不明不白地跟他偷情，我要做他名正言顺的女人。他不耐烦地说“二奶”有什么不好？妾有什么不好？咱们这样比天天厮守在一起还甜蜜！我问他：到底结不结。他吼道：不结。然后扭头走了。留下我一人在黑夜里独自垂泪。
他渐渐很少到酒店来消费了，留下满身伤痕给我。这个叫王金生的老男人他伤透了我的心。
不久以后，我又认识了海口来东北做生意的郑建飞。他就住在我们酒店里。
那天晚上，我没有客人，一个人坐在幽暗的灯光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坐在不远处的一位中年男人一直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然后他走过来与我一起对饮。他长得很男人气，脸上泛着光泽，宽宽的前额，高耸的鼻梁，一双微笑的眼睛。他不停地问这问那。我拒绝回答他。
他一点也不生气我对他的横眉冷眼。那天晚上，他一直像大哥哥一样温情地同我说话，告诉我不是所有男人都对漂亮小姐怀有卑鄙的想法，比如他就没有。
我依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他继续告诉我他叫郑建飞，海口银都有限公司的老板。此次来哈尔滨是为公司产品进行市场调査，准备在哈尔滨建立自己的分支机构。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我的冷漠渐渐被他融化，告诉他，自己来自内蒙古海拉尔乡下，父亲是牧民，家境不好，是为挣钱才来做吧台小姐的。
第二天，他找到我的老板，要我专陪他一人。我的老板很高兴，鼓励我好好干。我明白他说“好好干”的意思。吧台小姐留住客人才能给酒店创造利润。
郑建飞出手很大方，每晚都给我几百块钱的小费。想起咪咪告诉我的那句话：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男人给你钱，你就得替他大把花，替他打扮。你要是不花，他认为你下贱，到时候照样对你动手动脚，结果一分钱没赚到，又白被人玩了一场。你不花照样有女人去花！所以郑建飞每次给钱，我都照收不误。
老实说，郑建飞长得一点也不像南方人，身躯高大挺拔、伟岸。像他这样有钱又有个性魅力的男人是不缺女人的，我也是跟他逢场作戏。酒店里的其他小姐都想去陪郑建飞，都知道他是资产上亿的个体老板：个个风情万种跟他卖弄，他不理，惟我独钟。别人都说郑建飞爱上我了。我的美貌青春与郑建飞的稳健成熟相得益彰，我与郑建飞在一起，似乎比我跟王金生在一起更郎财女貌些。郑建飞也比王金生更适合我。
做吧台小姐之后，我的愿望是嫁个有钱男人，与他恩爱一生。然而，对我身体感兴趣的男人比比皆是，他们热衷于我的身体曲线，热衷于跟我缠绵、柔情、疯狂做爱，却只字不提那三个字：嫁给我！
我渐渐厌倦了与男人游戏。
很快，郑建飞要离开哈尔滨了，这次市场调査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分支机构也不能设立了。临走那天晚上，郑建飞要了一桌很丰盛的酒菜。郑建飞显得很伤感，终于在跳一支华尔兹时把我搂进他的怀里。我喃喃地问他：为什么你大把大把给我钱，却从不对我要求什么？
他只是热烈地吻了我，不回答我。
那天晚上，我突然有一种失魂落魄无依无靠的感觉。十几天的相处，他浑厚的声音他温情的语调他微笑的目光都深深触及了我的灵魂。
我又一次不可救药地对这个男人动了真情，我不知道他在海口的哪条街道开的什么公司，不知道他是否有妻儿。我在他怀里忘情拥吻的时候，脑海里突然跳出与这个男人地老天荒的念头。
我不想让他走，我要让他留下来，我不想做什么吧台小姐了。我受够了男人的游戏。我宁愿不要吧台小姐轻歌曼舞的日子，不要很多钱，只愿与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柴米油盐、生儿育女，平平凡凡，普普通通。之后，我一件件为他褪去身上所有的遮掩。他没有拒绝，那种疯狂的时刻我哭了。
他吃惊地看着我：一遍遍问是不是伤害了我。我摇摇头，说因为我高兴。我还说要与他地老天荒。他不说话，很疯狂地动作着。
他在享受着男人的乐趣时，在风月和游戏时，想不到我的心巳随他而去。
第二天，我去机场送他。他在送客止步的牌子旁同我微笑告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又回到吧台小姐忙乱的日子中。我开始像咪咪那样学会了跟不喜欢的男人游戏，学会了妩媚、巧笑、风情万种。王金生一个月之后不知从哪钻出来，要与我重叙旧情，他说已把他老婆打发到乡下去了，再也没有人打搅我们的良宵春梦了。
我对他早已心如死灰。我在他身上活过一回，又死过一次。他埋葬了我的初夜，我恨他。他就拉开一个密码箱，露出崭新的整整齐齐的20万。如果我答应他，20万现在就归我。
我眼都没眨，答应了他。不再是为他心动，是为他的钱心动。
之后，我离开了酒店，做了王金生的小妾，令我难以忍受的是王金生高兴了就回来与我一起过夜，不高兴了一个星期也见不到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无法想象一个年轻女人是多么的寂寞和孤单，是多么渴望与一个爱她的男人温存。
我提了那20万，与王金生不辞而别。我受够了寂寞。我在寂寞的日子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另外一个男人，郑建飞，想起他的绅士风度，他的激情和力量，他微笑的眼睛。我发现其实我一天也没有忘记那个叫郑建飞的男人。我用他留给我的电话和手机号给他拨了电话，接电话的不是郑建飞，是他的秘书。郑建飞去三亚谈业务去了，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
我决定去海口找郑建飞。我要过普通女人的生活。我要告诉他，我爱他。他是我生命的寄托。
我没有去过海口，为了这份缥渺不定的爱情，只身一人坐上了飞往海口的飞机，我要给郑建飞一个意外的惊喜。
1996年的初夏，我抵达海口，当晚住进了三亚饭店。风尘未洗，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郑建飞的手机，接线的正是郑建飞本人。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那边郑建飞不耐烦地问谁。
我紧紧地把话筒贴在脸上，像贴在郑建飞的脸上一样。许久，我说我是斯琴丽娜。
那边许久没有回话，一阵沉默。我喃喃呓语着郑建飞的名字，突然手机收了线，再也没有回音。我继续拨打，一个小时之后，郑建飞重新复机给我：冷冷地问我住在哪？
我狂热的心像失衡的飞机一样慢慢下坠，像要坠到幽深世界的底部。
晚上9点，郑建飞独自开着“奔驰”600来到酒店。他进屋不说话，生气地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我做错了什么？我爱他是我的错么？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我等待哪怕一句虚伪的问候，他没有。
我扑过去。我忍无可忍了。告诉他我为我们的爱情而来，为我们将来的结局而来。
他冷冷地推开我，说是你主动要我做爱的，是你主动来海南的。你想想，我堂堂的郑建飞，名震海南的亿万富翁，娶一个三陪小姐，不会笑掉海南人的牙吧……
他说什么我都记不住了，那一刻，悲愤交加的我揪住郑建飞的衣领上去就给了他几个耳刮子，然后，又狠狠地把他推到门外，呼地摔上门。无助的我终于瘫软下来，终于泪流如注一病不起。
这一次，我真真正正厌倦了男人，真真正正看清了男人那副嘴脸。对男人彻底地失望了。
坐在海南的沙滩上，看着男男女女的游人，我不知明天的日头该是怎样的颜色。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