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把悲伤留给自己
两年前，我去闯荡海口。是我从心底里喜欢那座城市，白色的沙滩、椰林、海风、斜阳。在我眼里是那种绝尘的美。我发誓，要尽全力舒展自己的青春和才华，然后把自己留在那里，以一个女人的方式，落地、生根、结果。
那时，我生活在东北平原的乡下。没读过大学。
当时和我同去的有我一个村子的吴悦。
吴悦那年18岁，比我大一岁，人长得很窈窕，皮肤白白净净的，眼睛像是含着一汪水，时刻都会产生秋波。
从天寒地冻的东北一路漂过琼州海峡，一切都很新鲜、很陌生。在海口，我看到了天南地北各种方言的打工者，他们跟我一样，行囊空空地来到海口，把发财的梦、改变人生命运的梦寄托给了海口。
1996年3月，我成为海口10万打工大军中的一员。没有了狂热，只剩沉甸甸的现实。原来，吴悦所说的“叔叔”是她同学的一个远房亲戚，到了海口才知道他开了一家职业中介所，因为是非法的，我们抵达海口，找到位于市郊外的路段和号码，见那里已贴上了封条。吴悦的叔叔早巳不知去向。
吴悦六神无主地看着我。我说自己找，不信海口没有我俩落脚的地方。
然而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乐观。一连半个月，奔波于各个公司，一点收获也没有。海口的打工者，十个有九个是大学生。一推销自己，对方马上问：什么学院毕业的？你想应聘什么？或者英语几级，微机熟练吗？
在海口，只有髙中毕业的我和吴悦跟现代文盲差不多。眼看身上的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了，再有半个月找不到工作，连回家的钱都没有了。因为海口不冷，晚上，我跟吴悦去睡车站的候车室，天一亮再分头应聘。
那段日子，面包没有，热水没有，钱没有，住处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满脸的灰尘和疲惫。
一个月之后，我跟吴悦终于找到一家同意接收我俩的公司——海口贵都装饰材料有限公司。这个公司以生产高中档软装潢材料闻名海南。
公司老板不是海南人，是前年被集团董事会从哈尔滨髙薪聘请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顶多40岁，很富有成年男人的魅力，脸孔宽宽的，有少许胡茬，有点像他结实的身板一样。
记得去见他那天，被他一口浓重的乡音吸引。
他问我和吴悦是哪里人，我回答说是东北人。他又问了具体地区，竟一拍桌子，笑着对我和吴悦说，咱们可是纯老乡，我也是那个地区的。你们留在这里，有什么困难直说好了。那高兴的样子看上去倒不像老板了。
吴悦留在办公室，跟打字员学打字，我在车间干生产统计。
我跟吴悦很珍惜这位同乡老板给的机会。若不是他的帮助，我和吴悦不知还要在海口的街头漂泊多久呢。
我和吴悦因此感激我们的老板，工作起来格外卖力气。老板也经常抽出时间对我和吴悦做一些生活上的关心，诸如房间卫生怎么样？食堂伙食可不可口？等等，一个公司的老板，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够可以的了。
我和吴悦毕竟是个打工妹啊。
周末时，老板常邀我和吴悦去他的宿舍。他说他也是打工的，只不过他比我和吴悦高一个层次罢了，性质都一样。说完，老板还会长长地叹口气，然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看着老板，有些不解，有钱有权你还愁什么？不像我们这些为生存奔命又无处安身的打工妹。
老板说：日后，你就渐渐地明白的。
许多周末，我和吴悦既是老板的员工，又是他的朋友。
后来，吴悦不打字了，老板说吴悦天生丽质，纯情髙雅，应该学一些社会上的事情，比如应酬、交际。
吴悦被任命为公司的销售经理。吴悦开始不同意。她跟我说，她头脑简单、思想单纯，不适合搞铕售。
吴悦做销售经理以后，整天在外东奔西走，下广州、飞西北、去中原，熟悉客户，稳定老市场，开辟新市场。这是老板布置给她的。
一年之后，吴悦衣服的牌子都是国外的，质地柔软高雅。吴悦不再是那个穿着皱巴巴的褂子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的乡下女孩了。
我仍在车间做生产统计。
吴悦从外地回来时，仍住我俩的宿舍，不过，我倒觉得跟她无话可说了，亲密无间无话不说成了遥远童年的事情。
我不是嫉妒吴悦，我跟不上她思想的变化。这期间，吴悦的销售工作也做得有声有色。公司专门为她配了一辆“奥迪”，老板总是开口吴悦闭口吴悦的，吴悦成了公司的红人，每当这时，我就会在会场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会议桌前神采飞扬的吴悦。
我的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失落感。
10月1日那天，我去参加市里的电大会计专业学习。学制三年，每月学三天。临走时我对吴悦说这三天我不回来住，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吴悦就对我柔情地笑：啥时你也变得这样柔情了？
我说你不是吴悦吗？开了玩笑我就走了。
参加财会电大学习已迫在眉睫。在海口，没文凭没专长时刻都有被淘汰的可能，万一下岗或者被辞退也有个退路。更不甘心的是我已在海口生活一年多了，我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城市。我想，我凭什么比吴悦差呢？机遇是自己创造的。我喜欢这个亚热带城市，喜欢它匆忙的节奏，以及现代物质所带来的种种文明和繁华。我想留在这里，只能丰富自己，充实自己，让自己适应多元化的社会。
三天之后，我兴冲冲地赶回工厂。推开宿舍的门，吴悦正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眼睛都哭肿了。我问吴悦怎么了？吴悦不说话，仍旧呜呜咽咽地哭，还把毛巾捂在脸上，给我一个冷背。
两天之后，吴悦搬出了我的宿舍，住进了鹿回头的一个花园别墅区里。我怀疑吴悦的钱是哪来的。她也不瞒我说：是老板给她买的。
那么，吴化的哭也一定与老板有关。这一点吴悦没有回答我，我也不好过份刨根究底。那是她的私事，她有权利不说。
但我仍然有一种灵魂被刺痛的感觉。为什么，我自己也解释不清。难道这一年多安安稳稳的日子和髙薪水都是吴悦的脸蛋换来的吗？
吴悦的花园别墅里，秋菊开得娇艳欲滴。
吴悦已经读出了我的心思。她忙岔开话题，说这幢别墅花了130万元。我惊讶地看着一身华贵的吴悦，不知跟她说什么。她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惟一无话不说的朋友。如今只剩我自己，我为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漂泊在海口而悲哀。
吴悦搬出去两个月之后就辞职了。
吴悦辞职后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经销髙中档软装饰材料，效益很好，客户大多是公司原来的客户。晚上老板常留在吴悦那里过夜，有时他俩还去香港澳门度假，偶尔也给我捎来一些很新潮的衣服。我接过那些衣服，每次都把它放进皮箱里，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自己不适合穿那些很耀眼的衣服。
吴悦责怪我太传统。
这时吴悦的户口也从老家迁到海口。临去公安局拿准迁证时，吴悦歉意地对我说办户口很费劲，有机会再帮我。
面对吴悦，我无话可说。只想等快点学完会计函授，重新选择自己。
让我无法预料的是，老板已经交了辞职报告，董事会很快批了下来。新组成领导班子仅用了5天时间。因为老板易人，我也到班组里干三班倒的活，那个统计位置让给新来老板的表妹。
我去电大学不成了。去找吴悦，吴悦不顾我的反对，就把一个干个体装潢的老板领到她的花园里介绍给我。她还背地警告我说：你少清高，女人一生不就是图个好日子么，有花不完的钱，有洋房住着，有轿车，要是光靠挣工资，三辈子也挣不来。就怕你没这个福分。
我不了解这个在海口有三家连锁店的个体老板。以往对这类人不接触，也就不感兴趣。本来就是在两种层次里生活，彼此都感到别扭，中间有道无形的墙。
还好，那个人倒不在乎我这些，只是10天里我们见过4次面，他几乎天天晚上开车来找我。接我去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之后又醉意朦胧地去他的单身公寓。
那天晚上，我在他的房间里看到女人的一些穿过的内衣内裤，床头柜上还有一盒用了一半的避孕用具，那一刻，我觉得恶心，说不出的恶心，就想扭头走掉，顺手去抓挎包，没抓住，却被他抓在怀里；凑过来酒气熏天的嘴。
我猛地一甩身，把他推了个趔趄，我要他解释那些来路不明的女人用品是怎么回事。
他站起来，瞪着眼，很生气。他说：我有钱，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你难道不喜欢钱？说吧，你要多少，我都有！只要你今晚留在这张床上。
你！你休想！我不甘示弱：你错了，你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会这样？我是喜欢钱，可是我不会用贞洁肉体作代价，换取你的钱！
说完，泪流满面地冲出了豪华别墅区，冲到海口灯红酒绿的大街上。海口的夜灯火通明，醒着各种的诱惑。我要的爱情在哪里？
他把我当成吴悦那种女孩子看，而我有自己的人格，我看重人格像看重生命一样。
吴悦成了她向往的海口市民。
而我，依然孤孤单单地漂泊在海口的人流中，我不知何时结束这种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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