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守的日子不谈爱情

　　毕业那年，我执意要去深圳，千辛万苦找来的工作被轻易丢掉，像丢一袋必须丢的垃圾一样。所有的亲人都在骂我，你是不是神经有病？除了他们，还有男友及其家人对我心回意转的期待。女孩子有一份舒适的工作，有一个温馨的小家，再去求别的理想，常常让人觉得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男友的话更是尖刻：你再折腾你也是女人。

　　我气得心生愤恨，我说我就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于是，我带着理想上了路。

　　我对深圳情有独钟。深圳在我眼里是大鹏湾美丽的海景，是纽约的曼哈顿，是一首春也美丽秋也怡人的韵律舒缓的歌儿。

　　带着大学时代的种种风情梦幻在初夏的晚风中，客轮缓缓靠近深圳码头，微咸的海风吹在脸上激起我对深圳久久的热爱。

　　排着有序的长队走下甲板，被人流冲到大街上，当肚子发出饥饿的呼喊，我才从诗意的梦幻中醒来，去哪啊？深圳的繁华显出我这外乡人的落魄。周围是水一样流滴的车流人流，是拔地而起的楼宇。在这里我却没有一个熟人朋友。

　　那个肮脏胡同里不见阳光的小屋成了我的栖息地，对于没有多少钱的我来说，6块钱在这里住一宿是多么满足的事情。我打算如果花完身上的积蓄还找不到工作就按原路返回。

　　“深圳是个务实的地方，想赚大钱来深圳，想干一番大事业，来深圳，写小说编故事就不必来深圳了。”第9次应聘，一个40岁左右的老板指着我的一叠文字作品毫不客气对我说出这番话。

　　听到这些话，我的大脑片空白，他说得也许直白了些，但是他说出了这个城市的特点，在深圳，一个人可以同时做3份工，一天24小时在3个地点上班，你分不出哪是主业哪是副业。都在忙赚钱，忙房子、车子。

　　我的心里凉凉的，进进出出寻寻觅觅的20天来，所有的拒绝使我心碎使我疲惫。我甚至怀疑深圳还有没有文化，怀疑人有没有精神和信仰。

　　我听完那个老板的话以后，默默收拾起自己的文字材料，眼里泊满了茫然。我转身走了。深圳不相信眼泪。在我跨出大门的那一刻，背后传来老板的声音，我没有回头，不想回头，他又叫了一声，我仍旧没有回头，我不愿意一个居高临下的男人看到我眼中的空洞和茫然。

　　“在意我的话你就走，不在意你就留下来，正好我想找个秘书他说。

　　他的声音像从天外传来一样遥远而模糊，却分明像箭一样穿过我的耳膜、心脏，将我击中。他使经历了长长失望的我看到了一点点的亮色和希望。我回过头。他正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孤单的我。

　　我答应这个陌生男人的时候显然已经不在意刚才他尖刻的数落了。因为要生存下去，我必须克服自己敏感易伤的弱点。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很礼节地握了我的手，说我相信你是很出色的。然后他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刚才僵冷的气氛被他调合得融洽而友好。就这么简单，我成为他全能的秘书，写材料，做办公室的一切杂事，还有接待和应酬。

　　我还住在那6块钱一宿的小屋里，潮湿的霉味无孔我接任秘书之前，所有秘书的事都是老板自己做，实在忙不过来，财务小组临时客串帮忙。在这个公司，每个人都身兼数职。

　　一个占据了一面墙的书架在老板办公室里很抢眼，里面有很多现代经济方面的论著和古典名著。

　　我猜想这个冷酸的给我难堪的男人说不定很爱读那些酸辣爱情的小说。但我从不主动跟他谈这些，我对他第一次见面说的话耿耿于怀。

　　但有一件事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

　　一天晚上，我照例为赶一份文件，忙到深夜，10点钟的时候我从忙乱的文件中脱开身，想去吃饭。我正欲转身离去时，他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端到我面前。他一改白天的严肃、刻板，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趁热吃吧，你辛苦了、真是饿了，我没有推辞。吃了那碗面，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融融的暖意，心想：你总算不是块石头。

　　吃完那碗面，我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办公室里，倾听一个成熟男人的诉说。

　　他说因为看了我的文章，才说那些刻薄的话。他说我刚迈出校园难免天真，没有品味过现实残酷的滋味，所以他先给我一棒，让我清醒再将我扶起，他不愿意亲眼目睹一个年轻朝气富于理想的女孩在深圳摔得头破血流……

　　他的目光由生硬渐渐变得温柔起来。我发现，其实他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坏，他年轻、幽默、健康、事业有成他常常一眼看到我心里。我快乐和不快乐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有一天，我接完电话以后，他突然问我：他好吗？这期间我不断接到内地小城男友的电话。男友给我最后通牒，要么回北方，要么留深圳，留在深圳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有什么结局了。一边是爱情边是事业，哪一种割舍都让我心疼。

　　说说你的他吧。老板又把目光专注地停在我的脸上，我在那目光中看到一个男人的寂寞和悲苦，看到一种表达。

　　也说说你的她吧，我随便的口气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我看见他眼里忽然泪光闪闪。

　　对不起，我让你回到伤心的往事中去了。我不知所措地移开目光。

　　他就在这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温存而有力。许久，他缓缓地说：我们不谈爱情好吗？他的手汗津津的，握了我许久。

　　男友在秋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来深圳看我。我能感到背后有一双失望和期待的眼睛。

　　结果，男友赌气回了北方。他走的那个晚上，我独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啊走，走得我两脚生疼双眼发酸，正当我跌跌撞撞在秋夜的冷风中，我看见几步之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老板向我走来。

　　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一定吓了他一大跳，他握住我冰凉的手。他的体温通过那双宽厚的大手传到我手心里。我们的目光终于交织在一起。

　　我闭上眼睛，那一刻，我特别想让他吻我，感受那个浪漫激动的刹那。然而，他的嘴唇在我的脸上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挪开了。我一甩手，跑进夜色中，想大声哭泣。哭尽在深圳的所有忧郁、悲苦、懊恼。他追上我，站在我面前，说，“原谅我，不能给你承诺，因为……”

　　他的情绪低极了。

　　那个冬天我要离开深圳。走前一个星期，他不说话，不剃胡子，不睡觉，只发疯地工作。

　　他的痛苦刺扎着我的心还有一个夜晚就分开了，我们在深圳街头阴冷的寒风中默默走了许久。

　　在一棵棕榈树下，我向他挥手告别，他猛地抓住我的手，一把把我抱入怀中，我们拥吻在一起。那个冬天，我没有走。

　　有一天晚上，没有客户，他在我的宿舍里陪我读《廊桥遗梦》，-个衣着朴素面容憔悴的女人推开了门，她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看着我们。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比我想象得要有理智，没有泼妇式的大喊大叫，她无力地坐在了水泥地上，泪流满面。我扶起她。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空茫和绝望。

　　我哭着跑出了那间屋子。

　　第二天，趁他没上班之前，就默默把辞职信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我没有同他告别，因为这样的告别，会使我心伤，使我难过。

　　我们之间不该有爱情。我不能让一个男人再为我错下去。

　　爱或不爱，同样使人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