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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闷骚惹的祸》 作者:方紫鸾

九、意外流产,再受责难

九、意外流产,再受责难

《圣经》上说:“充满爱意的粗茶淡饭胜过仇恨的山珍海味。”而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无不缘于利害,当利害一经产生,山珍海味也变得索然无味。

余萍的心脏病犯了。在孩子夭折时,她就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好不容易从失去孙子的阴霾里调整出来,身体却大不如前,根本没有办法应付强脑力的顾问工作。那样的投资银行是很现实的,当初聘请她做顾问,是看重她多年的经验。可最近精心设计的几个信贷方案都没有得到重视。几次和几个行长私下交流自己房屋补贴的事,行长们不是欲言又止,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躲不了就互相推诿。

周一的例会上,大家礼貌地向她打过招呼,却纷纷讨论一个小科长的提议。她几次投向几个行长探询的目光,都被躲闪开了。会议还没到一半,余萍觉得脑袋越来越沉,身子却不住地哆嗦,终于滑到了地上。

余萍在病床上醒过来,感觉十分恍惚:

……生产后的子媛,虚弱地躺在床上,干涸的嘴唇,苍白的脸颊,温情而满足的眼神……

……刚刚睁开眼睛的小孙子,混沌地张望……

护士见病人醒了,笑了一下,转身走出病房。

一会儿,两个女同事进来,寒暄几句,通知了行长和安成。

半小时后,几个行长都陆续来了,例行公事地问候过后,都劝慰余萍:“好好休息,多保重身体,不要挂念工作的事。”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工作放手让年轻人去干。”

余萍担心不能发光发热了,可能连就要到手的30万元的房屋补贴都泡汤了。她欷歔自己精明了一辈子,算盘打得再利落,也没算到这样的结果。

安成走了进来,黑着脸,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久久不开口。

直到余萍问了好几遍,甚至有些发怒了,安成才沉痛地说:“子媛又……又小产了。”

世事就是这样,倘若不如意的事超乎想象地发生,就会令人沮丧,甚至走向极端。当子媛给吴家生下一个健康活泼的宝宝,这份快乐令余萍母子感到是如此满足和完美。而孩子的夭折,却将他们直接从幸福的巅峰推到了谷底。在莫大的期盼中,子媛再度怀孕,他们相信不久,他们的世界又是一片明媚阳光。可子媛的小产给了余萍一家再一次无情的打击,还有余萍和安成的人生信念。

总之,余萍对子媛的看法彻底地变化了,越看越觉得是一副苦相。她甚至和来探望的子芳说:“唉,当初就看你妹妹林黛玉的样儿,说实在的,我是不同意的,安成喜欢,也就依了他,可没想到……”不当领导的余萍说话也缺少了领导的艺术,要多直白有多直白,或许她压根就觉得没必要掩饰。

子芳正用胳膊肘帮她按摩着肩部,从安成帮她解决了摊位的事情后,服装生意也有了转机。所以,她就常来看望余萍,当然她有她的盘算,一方面是为了和安成套近乎,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来陪余萍说说话,讨好她。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更亲近的人,婚姻大事无人帮忙,余萍倒经常问她,还说要帮她物色,她便抱了很大的希望。

“是呀,是呀,子媛虽说是个美人,可从小就很多人说她福薄的相貌。原以为嫁到您这样的好家庭,可以过舒坦的日子,您瞧,这不顺当劲儿。”

子芳的话简直说到了余萍的心里。

“可不是吗?你看看我们家,还缺什么?就缺了人气儿。你伯伯本来就是个闷罐子,安成现在又很少回家吃饭了,那子媛整天都不怎么出声,我没病都被她憋出病来了。把她当女儿疼爱了这几年,却不能当女儿一般说。”

“阿姨,”子芳不愧是售货员出身,眼下的小服装店也经营得不错,果然是练就了一张甜言蜜语的嘴,“您就把她当女儿说,那是她的福气呢!说实在的,您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是天下难觅,别说说她,就是骂她,也是为她好,她也该好好听着。”

话到手到,没等余萍自己动手,子芳的拳头已经轻轻落在了她的腿上。力量刚刚好,余萍总算有了笑模样。

“哎呀!你说你们是一母同胞,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你瞧瞧,你是多有眼力的闺女呀,大大咧咧的,多好呀。可子媛凡事都闷在心里,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想什么。”

“阿姨,也不是谁都不知道,她至少和一个人说。”

这一老一小四目相对,“哼!”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

“可别当着安成面提那个害人精。”

“我知道,您放心好了。”

正说着门铃响了。

子芳一副熟络的自家人的表现,嘴里说着“来了”,就奔过去开门。还是沙尘天气,刚一打开门,那厚重的防盗门竟然“呼”地一下又关上了。不过子芳已经看到门外恰恰是晓萱和天宇。她索性转回身,跑到余萍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阿姨,是那个害人精,给他们开门吗?”

余萍把手中的不锈钢压力杯重重地搁置在茶几上,干脆地说:“不开!”

可就在这时门开了,安成黑着脸进来了,嘴里竟然骂骂咧咧的。

“你快滚,我们全家都不想看见你。”

“表哥,你有——有——话好好说,别骂人呀。”

天宇忙走到前面,急急地算是辩驳也算是央求。

安成推开他,皱了眉头,随手把外套扔在沙发上。余萍刚要说他怎么不把衣服放衣架上,子芳已经麻利地挂好了。余萍这才没发作,转而冲着侄子说:“天宇,你们快走吧。你的婚礼我们全家也不去参加了。礼金我已经给了你爸爸,该做的姑妈都做。最后还得提醒你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光图外表,找个心眼儿不好的女人。”

“姑——姑——姑妈!”天宇彻彻底底地说不利落了,急得直挥手。

晓萱扒拉开他,面色凝重,走到余萍面前。

余萍斜靠在沙发背上,侧着脸不看她。安成正襟而坐,胳膊搭在双膝上,两手交叉,一双小眼睛冒着怒火瞪着她,眼珠子好像要滚出来一般。

晓萱几次欲言,又都无言以对。这些天愧疚成为最强烈的音符,占据了她整个心房,替代了自己的悲悯。

孩子?孩子对子媛,对他们一家意味着什么呀?经历了上次儿子夭折的打击,这个孩子便是他们全家的精神支柱。如今,子媛因为陪她而摔倒,最后导致流产!

其实那天送子媛到了医院,晓萱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仅会招来安成一家的憎恨,最关键的是害了子媛这个比亲姐妹还要亲三分的朋友。在医院里,她尽一切可能照顾子媛,对安成的仇恨和天宇的心疼浑然未觉,好像及时照顾好了子媛,就是追不回来了,也可以让自己向子媛、向安成一家赎罪。

而发生意外……每想到这一点,晓萱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她不停地骂自己是“扫把星”、“害人精”。

所以,在安成家的客厅里,无论是安成的破口大骂,还是余萍的冷漠表情,以及子芳的讥讽眼神,晓萱都无动于衷。她真想给他们跪下,可是她知道就算是下跪磕头,仍不会得到原谅,更不会减轻子媛再失骨肉的痛苦。想到可怜的子媛,她喉咙哽了哽,捂住嘴哭了起来。

安成更加烦躁了,一巴掌拍在木质茶几上,茶几上的水果托盘跳了几下。

离他最近的余萍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随后捂住心口摆着手,说:“都别闹了,我再经不起折腾了。天宇你们快走吧。”

“哎呀呀!快走吧!”子芳甚是嚣张地蹿了过来,连推带搡地轰他们。

晓萱边往后退边哀求道:“阿姨、安成,是我不好,你们要打要骂都行,只求你们让我看看子媛吧。”

她忍着哭声,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天宇看着很心疼,认识这样久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低声下气。他情不自禁地扶住她。

“哼!”余萍站起来,不理她,径自向屋里走,却迎到从里屋出来的儿媳。

子媛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神中满是疲惫和焦虑。

“你出来做什么呀?”余萍很不耐烦地示意她回去。

子媛没有听她的话,反倒又向前了一步。

“妈,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别怪晓萱了,她也不想的,况且……也是我自己不小心。”

“别说了!”没等她说完,安成就似头豹子般地咆哮起来。

安成面冲着妻子,喘着粗气,此时子媛的虚弱不再令他神往,相反倒更让他堵得慌。

他终是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虚脱般“扑通”一声又跌坐在沙发里。左手顶住额头,只想清净。

余萍站在儿子和儿媳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剩下长吁短叹。

子芳眼珠一转,忙扶着她坐回来,投其所好地说:“阿姨,这些事情也的确蹊跷,说不定是有人心存妒忌,把子媛推倒的呢?”

余萍经她这样一提醒,也猛然警醒,隔过她,伸手推推安成,说:“你快问问你老婆,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丫头故意推她的?我懒得理睬她们。”

“哎呀,妈!”安成放下手,一张白胖的方圆脸变了形变了色,活脱脱的苦瓜样儿,他尽量平复了些情绪,张张嘴,却终没说出话来。他在身上乱摸,也没摸到一根烟,才想起今天早上刚打开的一包烟早已抽完。子芳忙从自己银色的小手袋中取出一根递给他,说:“坤烟,将就下吧!”

安成接过来,脸色稍见缓和,点点头,算是谢了。

沉默!

良久的沉默后子芳小声问:“吴大哥。”安成比她还大4岁,她很少叫他妹夫,尤其对一条商业街的人们更是只字不提他是她妹夫,而是得意地炫耀是与自己关系很密切的一位大哥。好像这样,她与安成的关系就更近了。

就在这时,派出所打来电话,单位有事,叫安成立刻去。

安成犹豫了下,没有告诉领导家里发生的事。本能地,他特怕别人知道他的第二个孩子没有出生就又没有了,好像那是一件极见不得人的事,会被大家在同情的同时而笑话。不,即便真的只有同情,他也不愿承受。

安成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准备出门,可刹那间又是怒火暗涌,他一把打翻茶几上的杯子。杯子是瓷的,砸在大理石地面上仍旧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屋里的人心全都颤了颤,不敢出半点声响。

子芳迅速地收拾了碎片,擦净了地面,还递了两张纸巾给安成擦手。

“吴大哥,你就别伤自己了。”这句话真说得恰到好处,惹得安成眼泪直往外溢。他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他都懒得用正眼看的妻姐,竟是这么善解人意。他虽没说什么,却不由得流露出些许感激。

“吴大哥,你单位有事,就快去,这儿有我呢!”子芳也是有点鬼心眼的女人,她知道眼下可是她笼络余萍母子的好机会,和他们搞好关系,是没有亏吃的。

安成起身向外走,经过晓萱身边,狠狠地说:“闪开。”

天宇忙揽住晓萱。

安成也没有看子媛一眼,尽管子媛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她渴望安成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但是没有!

很长的一段时间,吴家都是沉闷的,这一次要比上次多了许多的怨,而所有的怨都集中在子媛身上。

子媛也觉得好像真的做了对不起吴家的事,每天小心地看着大家的脸色。

余萍则越来越霸道专横,对老伴儿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吴知道她是把对子媛的不满到处转移,好脾气的老吴并不和她计较。

这天余萍站在房子中央,指手画脚的,折腾着家具的安放。

老吴摇摇头,拿起喷壶去给花浇水,心想余萍彻底退休了,这个家就更热闹了。以往还能在单位发号施令,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一家三口供她调遣了。

刚想到这儿,就听余萍喊:“老吴,这盆滴水观音得扔了或是送人。”

“啊?”老吴慢慢转过身,喷壶差点掉地上,“余萍啊,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一盆花呀!你看看——”他拉了她过来,“我把它养得多好呀!”

的确,那盆滴水观音已经有六七厘米高,叶茎挺拔地支开,叶片宽大葱绿,将叶茎坠得稍稍有些弯。酱色的花盆,潮湿的土,更衬出它的苍翠欲滴。

余萍摘下老花镜,不耐烦地说:“你也是个知识分子,麻烦你平时看看报读读书。”说着,她又把老伴儿拉到报架旁,取下最上面的一份,递给他,“看看这上面写的——滴水观音是有毒的。”

老吴又把报放回原处,说:“我早看了,虽然滴水观音的茎叶对脾、胃有一定的刺激性,可以说它有一定的毒性,但这种刺激性本身因人而异,有的人比较敏感,有的不是很敏感。其实它的毒与香烟中的尼古丁来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也不行。”余萍急眉急眼,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一切以孙子为主,子媛随时都可能再怀孕,万一沾了这花的毒就麻烦了。另外你和安成谁也不许在家里抽烟,最好就别抽了。”

老吴真是哭笑不得,说:“余萍呀,我看你有点‘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错过一个’的阵势,别这样草木皆兵的,顺其自然吧!”

余萍又把花镜戴上,和老吴较劲儿般地说:“你搬不搬,你不搬我自己来。顺其自然?我两个孙子都没了,我……我……”

说到这儿,她又激动了,心脏“突突”跳,顿时脸色煞白。

老吴忙扶她坐下,找了药端了水,让她喝下,安抚道:“你千万别急,我这就搬,别急!”

休息了一段的子媛上班了,她忽然很想和秦朗谈谈。当她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时,他正拉开半扇抽屉,偷看子媛在婚礼上和他的合影。看到她,顿时红了脸,莫名地紧张。

两年多了,子媛结婚已经两年多了。秦朗也在单位的一些老大姐们的热心帮助下频频地相亲,却没有一个可以交往下去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放不下已经是别人妻子的子媛。子媛丧子、流产都是厂里的新闻,好在子媛一向做人低调,朴实厚道是出了名的,大家多是表示同情。而这样的言论传到秦朗的耳朵里,却是难以忍受的——潜意识里好像子媛本应该是他的女人,与他幸福地生活并生儿育女,可偏偏她在别人的怀抱里枯萎。

这样强烈的愤慨令他对她有一种难言的怨恨,所以当别人对子媛问候的时候,他是沉默的,只远远地注视,注视着一个清纯的女子慢慢地憔悴凋零,注视着那个恬静的女人脸上越来越多的灰蒙。的确,子媛白净的皮肤在那两次之后已经不再透亮,眼睛也不如以往的水灵清澈,总有一帘挥之不去的哀怨。而这样的注视下,怨恨淡去,渐生的是想把她拥入怀中细细呵护的渴望。每每这时秦朗都觉得自己实在窝囊——爱,却从不敢说出口。

子媛对此是一无所知的,她是个太踏实的女人,嫁人了更不会多想别的风花雪月,安成就是她唯一的男人,她和安成的家就是她的全部世界。不过对秦朗她有一种本能的信任。

“秦科长,我有点私事想和你说。”

秦朗关上抽屉,脸上仍然残留着莫名的紧张。

“好,你坐下说。”

子媛在他对面坐下,一脸的愁云。

“你也知道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嗯。”秦朗突然很怕亲耳听她说起关于她和她丈夫或是孩子,那都会让他妒忌,让他不平衡。于是他嘴里应着却低下头。

子媛没有察觉,继续说:“我家里人都很难过,其实他们谁能比我更难过?”

“他们对你不好吗?”他抬起头。

子媛淡淡地笑,摇头。

“不是呀!只是最近和他们有点分歧。我想彻底调整一下身心,所以打算参加成人高考,修完本科。”

“那很好呀,还学服装设计吗?”

“是呀,那是我从小的喜好,就是不能派上用场,至少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秦朗几乎没有了任何杂念,有的只是对这个女人的刮目相看——逆来顺受的子媛竟然有这样多的主见,这真是他没想到的。

他冲她微笑:“作为朋友我一定支持你。”他老成稳重的脸上居然流露出孩子般的调皮,“这样吧,你的图纸就由我包了,不过你得亲手设计制作一件衣服给我。”

子媛也笑了,已经难有的甜甜的笑,使劲儿点点头,既而又有些沉郁了。

“可是我家里人都不同意,说一上就得3年,这期间要是有了孩子就很牵扯精力,所以……所以……”她望着他,好像他是她的救星。

秦朗一下子从刚刚的亢奋跌落谷底,看着子媛无比信赖又无比执著的目光,他恨不得掀翻面前的办公桌。

子媛呀子媛,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家,而对他还能有什么?

男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看着一个深爱的女人为他人笑、为他人痴。

秦朗是死要面子的人,他不会让她察觉他的真实心理。他收敛着心情,平静地说:“你上学就会对家里的事情有影响,但关键看你怎样取舍,很多人不都是一边带孩子一边学习吗?你怎么就不行?我总觉得你该为自己活。”这是他的真心话,如果子媛是他的妻子,他会鼓励她完成学业,甚至完成梦想。

而这一句“应该为自己活”却足以让子媛憋闷许久的感觉涌动出来,但她还是抑住了泪。即使和他再交心,却总有距离感,她不是不愿意,而是怕他看到她流泪。

感激地望着他,子媛作了决定。

半年后,子媛参加了成人高考,并顺利地考取了。

一场风波随即而起,那般地猛烈,绝对可以和室外秋风的乍寒相比,自然也不是子媛可以预料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季节在转换,人也在变化,或者不能说是变化,而是暴露,暴露出最私底的自己时连自己都会震惊。

其实,只要将一个人内心的态度由恐惧转化为奋斗,就能克服任何障碍。子媛是在经历着这样的转变,尽管缓慢!

子媛这样的转变看似缘于安成的巴掌,其实有着更强大的动力,是什么?子媛一时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她不能就这样活下去。

而安成落在妻子脸上的那一记重重的巴掌又是为什么?仅仅是子媛擅自坚持上学吗?

想必没有那样简单,子媛的坚持不仅是对一件事情的执拗,更让安成感受到她性格中的倔犟,那样的倔犟无疑是对他的威胁。就像后来他和子媛闹离婚的时候,晓萱的那一通痛快淋漓的表述:你这个人原本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少爷羔子,仰仗着家里条件比较好,就总把自己当太子,其实你算什么,不过是个小警察,离高官厚爵还差远了。幸好你模样不济,才多少收敛,否则就算是像给太子一样选妃,选出的你也未必看得上,尽管也没人看得上你!说白了就一句——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吴安成的确很看重自己,他从不否认他是很爱子媛的,但那要建立在子媛温顺体贴、对他言听计从的前提下。

或许孩子的事情是他们之间渐生芥蒂的原因。孩子的事情如同是一首年少时候很喜欢唱的悲伤的老歌,就算许久不哼唱了,一旦跳出其中一个音符就会立刻勾起所有的情愫。

那段时候就是如此。

同一个派出所的马健和扬帆比他晚结婚近两年,可人家顺顺当当地生了个7斤8两的大儿子。孩子的百岁宴一点都不比他们的婚宴简单,而且一切费用马健的父母全包。大伙一边起哄说他们应该是先上车后补票,一边不住地夸那孩子长得集中了父母的优点,马健夫妻简直都合不拢嘴了。

这些人平时说话就是这样没有分寸,安成也经常如此成群结社地挤对别人,都习惯了,并不觉得言辞中有太多的不合适。不过安成喝多了,他总感觉大家在祝福的同时是在嘲讽讥笑他。

同事邻里间早有议论:

“安成是不是有什么生理问题?”

“应该没有吧?生龙活虎的一小伙子。”

“也难说,那以前谈对象怎么老是吹呢?”

“嗯,有道理。”

“也可能是他老婆有问题。怎么那么漂亮的姑娘就偏偏看上毫不起眼的安成呢?”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你看第一个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

“医院也没法说清楚。”

“这一个怎么又流了呢?真的是摔倒了?谁还会那么不小心?”

“这也难说。”

“我看就是她老婆的问题。”

“八成是。”

“怀倒是怀上了,可就是活不长。难道还是安成的问题吗?指定是他老婆。”

“就是就是。”

尤其当有人说:“老吴,你可都33岁了,可得抓紧了,否则男性的性功能减退,想生个健壮的儿子可就难了。”不过是玩笑,在这个环境中的人都承受得起。

可那一阵哄笑却着实刺痛了他,他也哈哈地笑着,心里却骂道:“这帮浑蛋!”

就是带着这样的怒火,安成看到一脸兴奋地高举着夜大服装设计专业录取通知书的子媛。他一把将通知书扔到地上,想都没想就说:“不能上,什么大专大本的,我就是中专,照样是国家干部!你呢?就是本科毕业了不还得在工厂待着吗?再说目前生孩子是我们首要的任务。”

说着,醉眼矇眬的他抱住子媛,一下子把她按在床上。

子媛穿着松紧带子的睡裤,他一把就拽了下来,伴着一股酒气,他的嘴就压向子媛的嘴。

子媛使劲儿别过头,好言相劝说:“安成,你先洗澡去吧。”

“不!”他继续解开她的上衣,“那帮浑蛋怀疑我性能力有问题,我得证明给他们看,老婆,我们做爱,我们明年一定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大儿子。”

他开始胡乱地亲吻、揉搓子媛的身体。

子媛哭了,觉得自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她怀念着曾经温存的画面——轻柔的亲吻,温柔的抚摸,甜蜜的情话,相合的渴望。

她奋力推开他,她不想他做禽兽,也不想自己成为没有知觉的空壳。

而她的一推,换来的竟然是他的一巴掌。

子媛捂着火烧火燎的脸愕然了,泪珠凝固在腮边,眼睛里是一片迷茫。

安成的酒醒了大半,他失魂落魄地靠在床边,想让自己更清醒些,直到听到子媛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妈”的叫声,他才彻底清醒过来,赶忙爬起来,抱住用被子蒙住脸在痛哭的妻子。

“子媛,你别哭了,我喝多了,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他抓起子媛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打,子媛甩开他,继续蒙头哭泣。

“好,那我自己打自己。”

他真的抽起了自己,边抽边哽咽,含糊地说着:“我无能,我废物,我就像他们说的那样连个孩子都没有,我还打老婆,我算什么男人。”

子媛的心软了,她能感受到安成心底的折磨。派出所大小也算是个“衙门”,吃“皇粮”的人多少都有点狂妄自大,说话没有遮掩。安成家庭条件好,本就有点目中无人。凭借余萍的关系,曾经帮着一个副局长的儿子办过贷款,之后关系便极其密切,同时他又是正式警校毕业,综合这些,只要那个副局长提了正职,他就比起很多转业回来的有些资历的人更有提升的优势。谁都不是傻子,谁都看得明白,别看平日称兄道弟,心里早都有自己的盘算,看不惯安成的大有人在,想打击他的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而他偏偏最在乎别人的抢白,觉得很没面子,这口气便出在子媛身上。

子媛很想劝劝他,想对他说别管别人怎样说,我们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时间久了,连说的人也都没了兴趣。

可还没等她开口,余萍竟然闯进了屋。

子媛赶忙用被子裹住自己被安成扒光的身子,脸更红了。

安成看着母亲,连哭带笑,继续抽自己,继续骂。

余萍抓住儿子的手,皱着眉头,呵斥他停手。

安成仰面跌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房顶。

子媛已经在被子里穿好了衣服,她下地,来到余萍身边。

“妈,您休息去吧,我来照顾他。”

“你要是能照顾他,他还自己跟自己玩儿命?子媛呀子媛,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们家安成一向都是开朗乐观的,现在变成这样,你难道没有责任吗?”余萍觉得自己很是苦口婆心,更是很有道理,“你们究竟是怎么了?家合万事兴,子媛,你好好想想,安成对你有多好,他从小被我们宠爱,可如今只知道宠爱你,你可不能让他伤心呀。”

“妈。”子媛一句话也插不上,想辩解又实在说不出口,索性不说了,眼泪一串串地流淌。

余萍却看到了地上的通知书,她俯身拣起来,看了看,举着问子媛:“安成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这样的对吗?”

“妈。”

“子媛呀。”余萍还是不容她说话,“发生这样多的事情,妈埋怨过你吗?妈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的,你也得体谅我们呀!不管是安成还是我和你爸,我们都盼着这个房子再添人气,这个学就别上了,家里又不指望你改善工作增加收入,好吗?”

“妈,上学总没有坏处的,何况这和生孩子不矛盾呀,很多人都是一边学习一边带孩子呀。”

余萍很不习惯子媛这样振振有词,她凝视着儿媳妇,想窥探出什么。

“子媛,你以前从不这样和妈说话,你这是怎么了?”没等子媛回答,她便恍然大悟地冷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晓萱教你这样说的。我看你呀,趁早别和她来往了,那个孩子真是很没有分寸的,你们知道吗?她连八月十五都没和天宇回你舅舅家,把你舅妈都气病了。”

提到晓萱,子媛不再说话。晓萱结婚有大半年了,两个人就没见过面,偶尔通个电话也是懒懒的口气,每次都匆匆挂了。结婚那天就是一副稀松的样子,没有一点高兴劲儿,不知道究竟过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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