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们总是在渴望着幸福，初拥有的时候，幸福的甜蜜感弥漫于全身，可是那甜蜜是无法持久的。时间一点点流逝，甜蜜一点点消失。而欲望却一点点地扩大，所以心灵就一点点地空虚。然后就再也感觉不到幸福了。我们总是渴望着得不到的幸福，而得到了的幸福会随着时间而被遺忘，当幸福变成理所当然的时候，就再也感觉不到幸福了。

　　所以我们要学会一件事情，就是珍‘暗。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千万不要让它溜走。因为等它走掉了，你才会知道原来拥有它，是多么幸福的事清。

　　你和桑晨，一定要幸福。我祝福你们，永远幸福。

　　---夏把邮件发送之后，我埋头忙碌子公司内部期刊的排版。这一期，有展翔发过来的新商品开发的背景资料。

　　被通知到会议室签劳动合同。意夕卜地发现，合同期限由以前的一年改为五年。管人事的姐姐说，这是好事。

　　我却犹豫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在有展翔的地方，强装多长时间。

　　在有他的地方，到底哪一天才是自己的极限。

　　但最后还是签了，有一种悲壮。

　　私底下，没有听到关子展翔婚期的小道消息。

　　元旦来临。

　　元旦又过去。

　　2007年1月2日，迎来了公司的二十周年庆。

　　那一天，整个公司都沸腾了。再没有那样热烈的场面了，群情激昂。

　　按照新总经理的指示，行政部特意在办公室找了十六位女生，负责接待各个国家分公司及海外事业部的嘉宾，并且提前做了统一的服装，每人一双红蜻蜓的细跟皮鞋。我是十六分之一，小秦也是。她的腹部还不明显，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我提醒她，她说，没事儿，省了粉底了，多搽些腮红就有颜色了。

　　那是我第一次化妆，全套的。粉底液、蜜粉、眼影、睫毛膏、腮红、眉笔、唇彩，该有的全有了。同事姐姐在做完最后一笔修饰后，把我让到镜子前面说，看看吧！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我终子明白中国为什么会有三万多家化妆品生产厂家了，原来，那些瓶瓶罐罐，那些支支管管，真有着神奇的魔力。

　　妆容。它掩盖了我的单纯，掩盖了我的阳光，掩盖了我的瑕疵，也掩盖了我应有的天真微笑。它把我按照固定的模式，塑造成一个看上去刀枪不入的女人。

　　我们十六个人，穿着同样的服装，化着差不多的妆，在花圃前，做最后的练习与分工。练习如何笑，练习三语版的欢迎词。

　　上午十点，公司的车队陆续接回参观到访的客人。他们会先参观公司与工厂，再去香格里拉酒店，公司的周年晚会，将在那里举行。

　　一拨又一拨的客人，黑头发的，黄头发的，白头发的，没头发的……皆穿着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挂着同样弧度的微笑，从车上走下来，再走到办公室，由我们引领着，参观每个部门，并给他们讲述早已熟背的公司简史及各部门职倉巨。

　　在不知道是送走了第几批客人后的空当，我倚在洗手间的墙上，连气都懒得喘了。洗手间已经瘫着几个没精打采的同事，大家互相打量，话都没力气讲，虽然是冬季，但每个人的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时，行政部经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说姑娘们，快出来接客了！”

　　“TMD！真不是人干的活！”小秦咒骂，重新穿上细高跟的新鞋。

　　事实证明，如果哪天需要付出很多体力，那么千万不要穿新鞋；就算要穿新鞋，也千万不要穿高跟鞋；就算要穿高跟鞋，也千万千万不要穿细高跟的鞋！

　　是同姐姐的。

　　不管怎样，终子还是熬到了下午五点。

　　所有到访的人员，都被送回下榻的酒店。

　　本公司的人员，也在广场上集合，整装待发。租来的大巴，静候在院子里。开车的司机，想必也是少见这种阵势。生产部的所有人员，全部是蓝色的工作服。几个办公室的女性，亦是全副盛装；男的，当然只有西装的分。

　　我们跟在老总及各位经理的身后出来。十六个年轻的女孩子，同样的衣服，挽着头发，系着丝巾，左胸前别着特制的接待人员工作标志，细高跟的皮鞋，让人更加挺胸抬头，走起路来，更添女性的柔美之姿。

　　公司领导在前面走，我们露出可以看见七颗牙齿的笑容，脚步整齐地跟在其后。

　　我的前面，便是展翔。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耳垂，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现出近乎透明的粉红色，有一圈奇怪的光晕。

　　我望着那团光晕，脑袋一片空白。

　　他突然回头，我的目光，来不及躲闪，索性，不加躲闪。

　　他说：“你们辛苦了！要是哪位感到不适，千万不要硬撑。酒店里，咱们请了礼仪公司。小事情可以让她们做。”

　　我们齐声说：“知道了。”

　　那么繁忙而又充实，劳累而又好玩的一天，公司的二十周年庆，终子还是过去了。

　　周四，我向秘书课取得公司厂庆的录像资料。放入电脑光驱内，我戴上耳机，开始观看。

　　总经理讲话、市政府领导致词、日本总公司的社长讲话、各分公司人员参观工厂后的报告，精彩的文艺演出……突然我看到了自己，还有展翔。我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很专注。他在我的左后方，他盯着我，也很专注。

　　三十秒的时间，我的头没有动一下，他的目光，也不曾离开我的脸。

　　我想秘书课的同事，也是不经意间拍摄的。从前后图像可以看出，是在从舞台景转取全景时，镜头短暂的停留。

　　镜头里的两个人，我和展翔，都是在无意识中，被录入到这碟资料中的。

　　我把整碟内容，复制了一份到我的电脑，再刻录到光盘上。

　　拿回宿舍，一遍又一遍地看。边看边哭。说好不再为你流泪，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总想哭，总在哭，很没用。可是，我自己的情绪，却不被自己控制，情不自禁。传说中有一个地方，叫无泪之城，那里的人没有泪水，只是我找不到它的入口。

　　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在除了工作外用眼神打发周围的人和事。不再诉说，所以，无语困住了寂寞，无边无际。

　　越来越不喜欢在这个人群中生存。好想哪天离开，去得远远的，去一个完全陌生完全自然的地方。让云南的风雨雪云濯去我心灵的尘埃，让我坐在那片土地上闭着眼睛睡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想。

　　风有花的味道，雨有云的缥缈，就连阳光，都有泥土的芬芳。

　　2月3日，周六。小秦带我去见她的婆婆。因为我的眼睛在最近的几天出现短暂失明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经常会在站起来的瞬间，眼前一片漆黑。持续的时间很短，几秒钟而已。还有些时候，感觉目艮前有很多很多像是白色的、又像是透明的小虫子一样的东西，飞来飞去，翩翩起舞。只是在摇摇头后，便不见了。

　　小秦的婆婆是个很好的眼科医生，我还曾经在报上看到过关子她的采访，德高望重。她戴上眼镜，用力地扒开我的下眼皮，再用力向里摁，那个小东西的头部就显现出来了。就如展翔所说，像是一条蚯蚓的头，不过是较重的红色。小秦的婆婆说：没大碍，这是眼科很常见的一种疾病，叫霰粒肿，是一种无菌性慢性肉芽肿性炎症。不过你这个呢，已经时间太长了，长大了，去医院做个小手术就行了，别怕。眼睛没别的问题吧？我想了下，说没有，就这个肿块，并没有把偶见的失明说给她听，因为桑晨从外面走了进来。

　　拒绝了小秦留我用餐的好意，再笑着说些感激的话，我告辞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灯光璀璨，发出夺目的光芒。孤单的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陡然地生出无限的惆怅与；妻凉。

　　我用右手捏着展翔缠在我左手中指上的那个红线圈。拼命地仰起头，看天，没有星星，很灰很灰。和我儿时看到的好像不是一个宇宙。

　　我就这样仰起头，抬高、再抬高，不让泪水流下来，嘴里念着路边的招牌，子是看到了很多以前不曾注意的东西：逢源商业街的地面上都有灯，好奇怪！吉之岛的楼顶的超大显示屏，正循环播放着公司最新的广告。麦当劳里有小朋友在过生日，戴着寿星帽。我一直不知道麦当劳这个词如何拼写，子是就站定在门口，很仔细地看着，麦当劳一McDoald’s。终子知道了。走过国美门前的停车场，稍微低下头过人行道，眼泪就又出来了。

　　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的眼睛，生病了。

　　我想是我太爱哭了。虽然眼泪都是流在无人知晓的夜里，但是，上天知道，所以，它要惩罚我。

　　2月5日，周一上班，我只用了十分钟，就写好了辞职报告并且打印出来。我拿给上司，他愕然的神情不亚子听到世上还有恐龙的谣言。

　　他看了三遍辞职报告，然后说，小夏，你知道，虽然你是我部门的人，但是，我无权决定你的去留。

　　我就拿着报告去找金小姐。她看了一下，再看我的眼睛，然后带我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她用日语向新总经理讲述，我站在她的一旁，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是一幅金质的箔画。

　　总经理探询地望着我的右目艮，我坦然迎着他的目光。

　　金小姐说：“总经理愿意给你一个月的假，你去治疗。如果，如果没有什么大碍，公司仍欢迎你回来上班。”

　　我笑着摇头，说不，我要辞职。我不要再看电脑了。

　　其实我在辞职报告里夸大了病情。其实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个离开的理由。一个坚强的理由。不会让自己犹豫与不安的理由。离开这个公司，离开有我的叔叔展翔的地方。

　　说了很多话。总经理问了许多，我也答了许多。最终的结果，是让99我办完这期的公司内部期刊后离职。

　　我已经很感激了。要知道，在合同期内，员工离职需要提前三十天申报，并且承担一定的违约处罚。

　　我开始计算日子，这个月的10号是周六，如果9号我能够把公司内100部期刊完成印？，那么，就可以提前离去。

　　没有告诉其他人。金小姐也是一个嘴巴严紧的人，她只通知行政部经理，招聘新人。

　　我开始加班到很晚，眼睛痛的时候就滴乐敦。我要抢时间，我要离开。远远的。

　　我让自己很忙。晚上吃安定片，防止做梦。

　　2月8日晚上，第二十四号公司内部期刊全部印刷完成。

　　2月9日早礼，行政部经理宣布一个新的人事变动：电脑课夏樣由子身体不适，已向公司提出离职申请。公司本着以人为本的方针，批准夏樣的离职申请。希望她有足够的时间配合医生的治疗，早日康复。

　　希望她在以后回忆起在本公司服务的时候，心情是愉快的。

　　我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要说些什么，其实已经是想好的词：“感谢公司的体谅，也感谢各位同仁几年来给予的帮助与支持。我很留恋与大家共事的日子，但因身体原因不得不离职，也希望各位能够保重。”

　　很多目光聚集在我的脸上。

　　早礼结束后，金小姐把我叫到大会议室，总经理已经在里面。我坐下，他把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金小姐说：“昨天总经理和前老总通电话，毕竟公司内部期刊的倡导者是前任老总。按照前老总的交代，总经理准备了一份心意，希望你收下。以后若你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找公司，他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你最大的帮助。”

　　我望着面前这个日本男人未老先白的头发，是从未有过的亲切。

　　不是因为他给了我有限数额的金钱，而是他给予我无限的尊重与肯定，还有理解和包容。我是个刚入社会的学生，不可能没有一件事情都不做错。但是，他，总是以欣赏的语气说：“夏樣，我相信你可以。”

　　我逼回即将流出的眼泪，说：“就算我不再是公司的职员，但我会是公司永远的消费者。”

　　从会议室出来，小秦把我拉到洗手司。里面已经有几位同事姐姐在等候，我望着小秦微微凸起的肚子，嘻嘻笑道：“你们千万不要搞伤感，我可不想在上班时间哭得稀里哗啦。”

　　她把我拉进怀里，我说：“喂！小心孩子！”

　　她狠狠地抱着我，其他几个也走上来，一层一层地把我捆在中间。

　　鼻子很酸。

　　强忍着没哭。自从确定我的眼病后，我一直在躲避着眼泪。我真的不想再哭了。

　　整个下午，都在做工作交接。很忙乱，很慌张。其间还要写封告别的邮件，这是公司的传统。收信人栏里，是公司通讯录的全部名单。我犹豫片刻，把展翔的地址找到并且删除。

　　没缘由的，我就是不想告诉他，不想和他再一次的说再见。

　　我要让你一生遗憾！

　　我！

　　何况我们，不是已经说过再见了吗？

　　晚上，我们几个去浓浓吃饭。是最后的晚餐。

　　行政g卩的姐姐，讲着我初来公司时的呆模样；小秦说你走了以后饭堂再做咖喱鱼丸的时候我去谁碗里挑呀。大家都在回忆，回忆三年来可以想得起的小事。我在她们的回忆中，猛吃葱油薄饼。

　　我知道，在别的城市，或者在黑暗中，我再也找不到这些东西，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店这样的装饰，看不到眼前故人的欢颜与I日时展翔的狼吞虎咽。

　　没有展翔，我将什么都看不到了。

　　看不到天空，灰或蓝；看不到花红柳绿，看不到雁过长空，什么都看不到，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无穷无尽黑暗的深渊。

　　我就是要这样任性地，连个招呼都不打，悄悄走掉！我就要你不安！就要你遗憾！就要你在日后的某一天，不期然地想起夏翎羿时，要你内疚，要你难过！我要你只要想起我，就从头到脚的伤感！

　　只有这样，我才会让你，永远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