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梦里我穿越千山万水，享受着行走的快乐与辛苦。他一直在我的梦中出现，我走到哪里，他也就在哪里。如影相随。不离不弃。

　　仍然要每天六点起床。洗过手脸，开始准备早餐。

　　先煮胡萝卜豆浆汁，再把四个鸡蛋洗净放进煮蛋器。

　　第三步仍然是调两杯蜂蜜水。

　　一周两次会给飞扬绕月煲中药。

　　做两三个小菜。微波炉热馒头或面包。

　　展翔喜欢这些食物。子是就曰复一曰，年复一年。只能在每天的小菜上做出花样。

　　他起床，先走向餐桌把蜂蜜水一饮而尽，再到厨房向我道早安。然后，他会走进我们睡的那间房，去看仍在熟睡中的飞扬、绕月。

　　用餐后，他会去洗手间洗漱，顺便洗澡。我去书房整理他的提包。

　　拎着提包送他到电梯口，说，开车小心。记得系安全带。他说我走了。

　　回到房间，要把飞扬、绕月的牛奶热好，准备他们的食物。再把煲中药的火关掉。就到了叫他们起床的时间。

　　照顾他们吃完早餐，送他们去训练班辅导。他们的训练模式已经从开始的全曰制一对一转为亲子班。所以我的大量时间，都是陪伴着他们在训练班度过的。在老师帮助他们进行体能训练的时候，也要参与进去。和他们一起做游戏、唱歌、跳舞，用各种孩子们喜欢的方式与他们互动，融入他们的世界里，再想尽办法把他们从自我封闭的孤独中带领出来。和别的自闭症孩子的家长交流经验，遇到觉得合适的方法我会立即拿出手机记在备忘录里面。

　　从训练班出来后都要去小朋友比较集中的地方玩，整个中山城区的儿童玩具展厅、公园、游乐场都留下了我们三个的身影。有好事者，看着年轻的小姐牵着洋娃娃般的龙凤胎总会多看上两目艮，在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的关系。有一回在一家儿童摄像室前的休闲椅上小坐，竟会有里面的工作人员找到跟前，询问飞扬绕月是否愿意做他们的模特。

　　特别强调：花时间少，但待遇丰厚。我摸着孩子们柔软的头发微笑着婉言拒绝。虽然我迫不及待地想让孩子们拓宽视野，提高他们的交际能力，但是我知道，目前来说，他们还是不宜面对挑易的摄影师并且摆出各种他们并不理解的姿势。

　　在12月份的家长联络表里，橘子老师写了很多鼓舞人心的评语。

　　夸奖我和展翔非常理性，并不因为孩子在训练中吃了点苦而半途而废。

　　在每天与孩子的朝夕相处中，使他们的身心在一个温馨的环境里，让他们感受到了别人对他们的爱与关怀。在年底的联络单里，飞扬和绕月的成绩是那一年训练班里的小明星。

　　年底的时候，在咨询过训练班的老师后，我们曾试着锻炼他们独立生活的能力，让他们和我分开睡。我特意在另一个房间，买了儿童专用的防护床。他们很乖，在听完故事后，会按照我的要求闭上眼睛。但是，他们是无眠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儿童也会失眠。在我V里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拧开床头的小灯，看到绕月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地扇动着。我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她却抓住了我的手紧紧的。

　　那一夜，我陪着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里睡觉。第二天，再重新收拾床铺，恢复到先前那样。只有在我的身边他们才会感到安全，才会安静地入眠。他们对我的依赖感让我备感窝已。

　　我询问橘子老师，他们的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是否和大姑生前对他们的照顾有关。橘子老师说，现在的医学认为，从对自闭症人群的研究发现，致使发病的原因与家庭、教育等没有关系。很难说是在哪种情况下，就患上了自闭症。曾经有一些人，本身是正常的，家庭环境良好，并且接受了高等教育，但是在突然经历了某些沉重的打击后，就开始自我封闭。最终成为自闭症患者。对子患有自闭症的儿童来说，他们的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存在奇迹。因为上天终会记起他们。他们也是上天的孩子。

　　听着她的专业解答与感性鼓励，我又信心百倍。我惊喜着他们每一天的变化，蓦然察觉，原来没有做过母亲的我，也可以像一个已养育过数个孩子的母亲般，这样的温柔和宁静，这样的慈爱和善良，这样的勇敢和真诚。他们一步一步从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我也不停地发现着的。

　　照顾他们，给他们足够的爱与好的生活，已不再是我的一种责任，不再是对大姑的报恩，不再是对展翔的爱屋及乌。飞扬和绕月，他们带给了我很多快，那些快乐都是无价的，都是永恒和真实的。以致后来，在没有他们的曰子里，我回想起和双胞胎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仍然能感到那一份从心底涌出的无限温柔，是一种再怎么心如钢铁也能成绕指柔的感觉。

　　我时常记起那一段时光，中山四季干净的风，吹拂着我6月红色的连衣裙，月过膝的牛仔裤，8月雪纺质地的上衣，9月高高束起的马尾，10月淡紫色的半身裙，1月粉色的短风衣，12月米白色的棉袄。明媚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我，无论春夏秋冬，我感觉一切都暖洋洋的。我呼吸着芬芳的空气，迈着轻快的步伐坐电梯到地下车库，经过大门口时保安会向我敬礼再接过门卡。出了小区，蓝色的天籁7350汇入车流中，平稳地行驶着。那是我每天接送飞扬绕月及生活的真实写照。

　　时常在停车等待信号灯放行的瞬间，潮水般涌出来的幸福感压在我的心脏上，硬生生却又甜蜜地疼痛着。那是一种和血液有着同样温度的暗流，静静地、轻轻地、缓缓地流遍我的全身，直达我的指间。连我的指甲，连我不用护理就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的头发，都是醉死人的幸福。

　　那一刻我问我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一个展翔就足以令我幸188福得要死，何况再加上飞扬绕月，再加上父母亲人、朋友，他们给我的手心里塞入了好多好多的幸福。幸亏我的掌心有七个斗，否则，这么多的幸福怕不是一个福薄的女子可以抓得住的。幸福，一种真真切切、扎扎实实的幸丰畐。

　　那是2007年，那一年展翔三十二岁，我二十五岁，飞扬、绕月五岁。

　　那一年，我遇到了小缎；那一年，我和展翔从丽江开始新的恋爱；那一年，我们经历大姑的离去；那一年，飞扬绕月进入我的生命里；那一年，是让人想掉眼泪的一年！

　　去4S店做保养，买单时客户服务代表送给我一本新的曰历，2008年的曰历。我翻看着它，它也提醒着我，又要过年了。

　　大路两旁，都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中山体育馆广场上的花更加多了，胭I旨花、一串红、铁海棠，像赶热闹似的，争相吐蕊，姹紫嫣红的苞片展现。兴中道依然是那么干净，漂亮。中间绿化带的含笑球继续生长着，不管是否有人记住了它昔曰的容颜，它都-身的碧绿献给这座城市，献给这座城市的人。比含笑球更加引人注目的，是笔直高挺的椰树，绿得就像故乡3月初生的第一片榆钱。成片成片的九重葛，正是繁花似锦、绚丽满枝开得最灿烂的时候，那红色的、紫色的中间几乎找不到绿叶的影子，让每一个经过它身边的人，都会生出奔放、热烈的感受。看着它们点缀着整条大道，心中想起它的花语：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在岁末之际，突然觉得有些许不忍。

　　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只是这个世间，有太多我们看不透摸不着等不到的事，等不来的人。

　　谁遇见了谁，才知爱情美？

　　谁亲吻了谁，谁拥抱了谁，才洗去疲惫？

　　谁爱上了谁，才不再落泪？

　　谁离开了谁，才会有所谓？

　　谁失去了谁，才知道后悔？

　　谁没有了谁，活得更加累？

　　谁在多年后，为了谁心碎？

　　谁会为谁而憔悴？

　　谁会为谁而妩谓？

　　谁在谁的世界里，一夕老去心灰？

　　有太多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谁，谁又是自己的谁。上天垂怜子我，所以赐我一个展翔。有他一个，就是有了全部世界，全部幸福，全部浪漫，全舍的地老天荒。

　　飞扬绕月的训练班开始放假。每天的早晨，我会给他们穿上保暖的棉衣，带着他们奔跑在绿树成荫的路上，天空有时灰有时蓝，有时有风有时没风。有风的时候，风就在我耳边刮响让我听见它的呼吸。这条路是建设小区的地产公司专门为业主依山修造的锻炼路。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晨跑的人，有的超过我们向前跑去，有的被我们超越落在后面。穿白色上衣的奶奶穿着黑色的坡跟皮鞋退着走路，边走边向前向后地甩手击掌；黄色卷发蓝色眼睛的外国佬在大冬天只穿一条短裤，白色的棉袜很长很长差不多提至膝盖处；耳朵里塞着耳机的漂亮女孩的马尾辫，像不安分的鸽子荡来荡去。

　　我们跑到一半就会停下，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飞扬和绕月牵着手，跟在我的右侧，不紧不慢地走。回到小区门口，遇到隔壁的邻居，他们会停下来夸奖：“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呀！每次见他们都是手牵着手，没有一次是孤单一个人的。”

　　我在冬曰的清晨对着路人微笑，笑容如花般绽放在朝气蓬勃的脸上。无论我心中有多少伤感，示人的，仍是我最灿烂的容颜。恐怕对此，展翔都未必可知。

　　我亦会在薄薄暮色中站在阳台，从十二楼向外面张望。看展翔的那台蓝色天籁7230是否归来，是否把我的爱人带回来。在一分钟又一分钟还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颜色后，便会在夜风中，寂寞婉转地想流。

　　将要婉转地流出的泪。那是我身体里最无法抗拒地球引力的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