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时候展翔会在下班出发前打个电话给我，电话里，他用好听的声音问我：今天想我了没有？”

　　我点头，点过头后才发觉他不在面前，我的点头默认他是看不到的。可还没有来得及把那个想字说出来，他却仿佛有千里眼一样，继续说：“如果是很想很想我，我就飞车回去；如果是一般般想我，我就安全第一限速驶。是哪一种？”

　　我的心里想的是前者，很想很想他，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后者。

　　我叮嘱他：“安全第一，要系安全带。”

　　他回来了，便开的不得了。我真想变成一个小小小小的小布娃娃，是他手掌的一半大小，那样，他就可以每天每时每刻每秒都我带在口袋里。在离他最近的位置，贴着他的肌肤。那该多好。

　　春节计划是回家的，展翔快要放假的时候，飞扬和绕月同时生病了。先是感冒，继而咳嗽。他们一下接着一下不停地咳，每一声咳嗽，都重重地击打在我的心上。带他们到博爱医院看病，接二连三地输液、吃药。只是并不能痊愈，药停立即又复发了。

　　那几天我才真正体会到做母亲的心情。看着他们憋得通红的脸，绕月目即匡里的泪珠，欲滴未滴。恨不得代替他们生病，代替他们痛苦，代替他们承受一切磨难。

　　抓心挠肝的痛，使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起她从小到大为我所做的一切。想起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种种情景。农家人没有什么有营养的东西，他们只是固执地认为，鸡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营养品。无论是去看刚生了孩子的产妇，还是去拜见年逾古稀的老者；无论是去探望正在康复的病人，还是家里来了客人后的款待。鸡蛋，都是必不可少的西，是的西。

　　子是，每个母亲者卩会给生病的孩子煮鸡蛋，这几乎成了家乡不成条文的、约定成俗的规矩，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是一道母亲用她觉得最好的东西构筑的母爱的城墙。

　　鸡蛋总是煮的很老很老，蛋黄很松散，很香，很噎人。小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下的蛋黄会被母亲捡起来再送到孩子的嘴里，哪怕是只有一丁点，也不肯浪费。大了，不小心掉下来的蛋黄，亦会被母亲捡起来，不过是放进她自己的嘴里。她仍然俭朴，爱惜粮食与食物，一点都不肯浪费。只是，她开始觉得孩子大了，不愿吃掉下来沾了脏东西的食物了。

　　那爱，因为这细小的贴心，就更加的让人想流泪。

　　哭着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向家里的老中医寻来一个药方给我。那个药方，成了我希望的稻草。药方是以蜂蜜与白萝卜为主料，蜂蜜是家里常备的，带上帽子与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地去超市买白萝卜。再风风火火地回家，将白萝卜洗干净，掏空中心，把蜂蜜放入空心中，装在碗内，加水蒸二十分钟后取出，看着他们吃萝卜喝汤，每曰两次。在吃了四天之后，真的见好了。只是在睡觉的时候，偶尔会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咳嗽声。我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展翔说，他没有见过我如此憔悴，苍白又无力。连眼睛里，都是黯淡无光的灰。

　　我虚弱又疲惫地靠在他身上，让灵魂安睡在他的心脏上，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梦。在梦里我穿越千山万水，享受着行走的快乐与辛苦。他一直在我的梦中出现，我走到哪里，他也就在哪里。

　　如影相随。不离不弃。

　　飞扬绕月的一场大病，改变了我们计划中的行程。2008年春节，我们在中山度过，没有回家。给姑父打电话，那时他已经振作起来，不再喝酒、赌博。他跟着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外出打工，在很多个城市挖一个又一个的深井，一条又一条的下水道。

　　那一年的冬天，中国南部有罕见的大雪，覆盖了山岭、道路、树木。

　　童话中歌曲里文字内所描写的关子雪花的浪漫故事，在那一年竟成了灾害。

　　浪漫可以成为一种状态，浪漫可以成为一种习惯，浪漫可以成为一种手段，浪漫可以成为一种往事，浪漫可以成为一种回忆，浪漫可以成为一种奢侈……但当浪漫成为一种灾害，就阻挡了游子回家的脚步，分离了团聚的亲情，扯断了情人盼望的心弦。这是浪漫的雪之错，还是雪的浪漫之错？

　　原来浪漫，也需要讲究时机。

　　爱情的浪漫，也要对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几乎每个人都向往着浪漫的爱情，浪漫的一生。浪漫是一袭美丽的晚礼I艮，你可以偶尔穿上它，但不能一天到晚都穿着这一件，一如我和展翔，我们浪漫的回忆一般产生子轻松的假期，那些短暂却美好的曰子。

　　那个年假里，展翔带我们游遍广东。高速路口途经收费站，他还是会向收费的漂亮小姐说再见，但我已经知道那只是他的一种礼貌。但他不会像书中写的那样，一只手握方向盘，腾出右手与我相牵。只是偶尔的，才会这样做。我亦不会计较。相比浪漫，生命贵重得多。

　　飞扬绕月穿得像胖胖的企鹅，摇摇摆摆地走路。大病初愈的双胞胎，迫不及待地想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迫不及待地想把身体内残留的病毒赶跑。坐在各种儿童游乐设施上面，他们开心得一塌糊涂。我与飞扬，展翔与绕月，我们分坐在两只旋转木马上，旋转，旋转，不停地旋转。一圈又一圈，不知道除了用笑来表达心情，还能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途释这一刻的满足。

　　大年初五，我们去珠海的珍珠乐园，在高高的摩天轮上，他说：“我好幸福！”我捧着他的脸，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珠海，被称为中国的浪漫之城。来了这里，当然要去那条著名的道路走走。子是在傍晚时分，我们去逛情侣路，最繁华的拱北那一段情侣路。

　　我喜欢看一对一对的情侣从我身边走过，情意绵绵。尽管他们的表现有时候显得有一点肉麻，却令人感动与憧憬。男子会尽力讨好自己的女友，尽量展现自己的风采或者极尽温柔地呵护对方。女孩小鸟依人般贴着自己的伴侣，是享受爱情的女子才有的甜蜜神情。双人骑的自行车上，都是女孩在前面的位置，女孩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飘舞，后面，她的情人张开双臂尽力保护着她。

　　就那样慢慢地走着，飞扬绕月不时回过头来望着我们笑一下，我也对着他们笑。脚下，芳草萋萋，有小小的黄色的野花静静开放，耳边有略带咸味与潮湿的海风拂过，淡淡的，像一首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的无字的歌……展翔说每一朵花，哪怕是路边的野花，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每一朵花的残败都是故事的结局，之后辗落成泥，化作尘土。

　　我们并肩走在干净美丽的情侣路上，淡然得犹如被这个世界遗忘，站在风中，看云飘逸。

　　珠海渔女附近，有许多人在玩套圈。展翔拉着飞扬也加入进去。

　　十块钱，六个圈。他四个，套最里面的玩具赛车，竟然套中了一台。老板不情不愿地拿过来，满脸的不开。轮到飞扬，绕月扯着他的衣角雀跃着说：“哥哥，加油哦！”

　　飞扬像个男子汉一样，挺挺胸，那个样子仿佛在说，看我的吧！

　　他选择的是最近处的小东西，两个圈，竟然中了一个！子是他们两个，就拉着手跳起了圈圈舞。我抱着奖品，依着石栏，分享着他们的快乐与喜悦。

　　回去的路上，飞扬把他得到的奖品--串用小贝壳串起来的手链，给绕月戴在手腕上。绕月把戴着贝壳的手，伸给我看。他们虽然仍然不会叫人，但是他们已经开始向我们示好。

　　我牵着她纤细的胳膊，由衷地说：真好看！飞扬真厉害。以后要是再有套圈玩，记得要帮我也中一个呀！”

　　我只是赞美与鼓励，并不期许得到他的回应。只是，惊喜就在那一刻发生，他竟然答应了我：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虽然声音是微小的，但是展翔和我，都被那一个字震撼了！我们会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并不去惊动他们。我知道，这是需要时间的。很长的时间。

　　我们可以等待。

　　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在书房里给他准备着要派发给下属的红包。想起我们第一天重逢的情景，那时我们在公司的大会议室对话。

　　而现在，我坐在他常坐的椅子上，伏在他常趴的桌子上，听着客厅里他给飞扬绕月念故事的柔柔细语。浅浅淡淡的笑容就浮在了脸上。

　　展翔仍然要朝九晚五地上班。飞扬绕月的课程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自闭辅导，还加入了幼园教科书的一些内容。

　　又是春天了。

　　都说中山是没有四季的，反正冷完了就是热，脱了毛衣就穿短袖。

　　有些时候甚至没有过渡。昨天你穿着厚重的棉衣还要吸着鼻子，而今天你穿了衬衫仍然不时地去擦额头的汗。家乡冬天的萧条在这里看不到，北方树木在冬夜里被冻得咯吱咯吱响的声音在这里听不到。这里，从年头绿到年尾，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每天在这座城市行走，找不到季节的标志。中山太温暖了，粉红的紫荆花，各色的鹨杜鹃，还有好多我叫不上名的花，总是不知疲倦地一年四季花开不败，连那浓香的四季桂，也是从冬走到春，从夜香到晨，那浓浓的香味甚至有时会打扰到人的思绪。

　　子是，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常常裹着外套急行子街头，对着那些鲜艳的羊蹄甲，那些热闹的开出围墙的鹨杜鹃，那些叶也茁壮花也娇嫩的夹竹桃，那些一树一树的紫薇，熟视无睹。就像时下最流行的说法：

　　审美疲劳。

　　原来，再美丽的花看久了，也成了不起眼的叶，成了灰色墙壁的一部分，成了道路的一种装饰，成了让人容易忽视的东西。我突然想起了小秦，想起了小秦在一场爱情落幕后说过的一句话，她戚戚地感叹：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爱过，就像我不知道中山的春天有没有来过。

　　对花儿都麻木了的心，怎么看得见春天？

　　只是春天，一如既往地来，来了又去，不官你是否愿意，不官你有没有抓住它的尾巴，享受最后一场明媚，享受春天里爱情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