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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未向薄情染(下)》 作者:叶紫

第12章 :佳人已逝

  “圣上,尉迟骏为您出生入死,如今他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倾心相爱的女子。”沐婉如目光微微一闪,依恋缱绻道。

  “婉儿,她是北辰国人。”嘉禾帝不赞同地道。

  “谁都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利。圣上难道忘了臣妾也是北辰国人吗?”沐婉如低眉垂首道。

  嘉禾帝皱一皱眉头,“她如何能和你相提并论?”

  沐婉如笑容明丽动人,“臣妾有幸蒙圣上宠爱,但在尉迟骏心中,她也是无人能及。”

  嘉禾帝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孤总是辩不过你。”

  沐婉如娇羞地扯着他的宽袖,俯下身,伏在他的肩头,“那圣上是不是认同臣妾的话呢?”

  “罢了罢了,只要尉迟骏亲自来求孤,孤就顺了他的心意。”嘉禾帝长眸微眯,臂弯一紧,已将她搂到怀里。他与婉儿历尽艰难才能在一起,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皆能成眷属。

  沐婉如呈出一丝淡淡微笑,心中道,颜姑娘,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出乎嘉禾帝的意料,尉迟骏迟迟没有现身,听闻他终日守住灵堂,迅速消瘦,容颜憔悴。

  嘉禾帝私底下同沐婉如道:“看来颜姑娘在尉迟的心中并不如你我想象的那般重要。”

  沐婉如目蕴笑意,意味深长,“已经是第三日了,最迟今夜他一定会入宫。”

  “你就这么肯定?”

  “圣上可以和臣妾赌一把。”沐婉如笑言。

  嘉禾帝摇头,“孤不上你的当。”

  沐婉如一笑置之。

  沐婉如所料未差,尉迟骏果真如期而至。

  戌时,嘉禾帝正在宣德殿批阅奏章,沐婉如陪同在旁,取一本书随意翻着。

  内侍来报尉迟骏求见,两人相视一笑,了然于心。

  尉迟骏屈膝施礼。嘉禾帝目光轻浅地掠过他脸庞,不过两日不见,他精神差了许多,愁绪锁眉,看来这几天内心备受煎熬,苦不堪言。

  “坐吧,这儿没外人。”嘉禾帝朝着对面的椅子努一努嘴。

  “谢圣上。”尉迟骏胡子拉碴,失魂落魄。

  沐婉如被他眼中的血丝吓到,略略迟疑后道:“尉迟骏,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她一个劲地冲着尉迟骏使眼色,示意他快些开口求情。尉迟骏虽不了解她为何对云清霜的事如此上心,此时也顾不得多想了。他一跪到底,语气带着某种决然,“请圣上开恩,饶恕云姑娘的无心之过。”

  “云姑娘?”沐婉如错愕道。

  “是。”尉迟骏目光越过她,“她本姓云,颜菁乃化名。”

  沐婉如淡声“哦”了一句。

  嘉禾帝颦眉道:“在场众人都瞧见她是有备而来。”他吁一口气,“你让孤如何相信她是无心之过。”

  沐婉如扯扯他的衣摆,嘉禾帝只做不知。

  尉迟骏神色颓然,“她想杀的人其实是我。”

  “你是我天阒国的大将,刺杀你同样是死罪。”嘉禾帝沉声道。

  尉迟骏遽然震动,嘉禾帝每说完一句,他面上惨淡一分。

  “圣上。”沐婉如急了,忍不住开口。

  嘉禾帝瞪她一眼,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望着尉迟骏轻叹:“尉迟,你可知你给孤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啊。”

  尉迟骏呼吸一重,他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只是,除了嘉禾帝,这世上再无人能够救云清霜。他闷闷地道:“微臣知圣上为难……”

  嘉禾帝没有让他继续往下说,摆手道:“你的事,再难孤也给你办。”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尉迟骏愕然。

  嘉禾帝将手覆上沐婉如手背,深情款款,委婉而笑,“何况孤还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在他记忆深处,一直保留他与婉儿重逢的美丽画面,再度相遇的狂喜,甚至让他愿意拿他所拥有的一切去交换。

  尉迟骏自然知道他所指,“这是微臣应当做的。”他平和回答。

  “孤会想一个万全之策,总之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云姑娘便是。”嘉禾帝笑道,斜眼瞟向沐婉如,意思是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沐婉如脸上绽开粲然喜悦的笑容。

  尉迟骏心中动容,低了头道:“谢圣上成全。”

  有内侍通报,沐婉如的近身侍女求见。

  沐婉如哧哧一笑,“来得正好。尉迟,本宫遣了锦瑟去瞧颜……云姑娘,让她给你说说她的近况,免得你牵挂。”她忽一蹙眉,“这丫头就这么等不及,居然寻到宣德殿来了。”她福一福身,“请圣上宽恕那丫头的莽撞。”

  “无妨。”沐婉如是嘉禾帝心尖上的人,连带对她的侍女也是另眼相看。

  尉迟骏嘴上没说什么,心底还是迫切渴望听到云清霜的消息的。

  锦瑟一溜烟地跑进来,扑通跪倒在地,神色惶恐道:“圣上,娘娘,颜姑娘……颜姑娘她……她……”她的声音不大,带着颤音,偏偏话到一半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让所有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

  “你倒是快说啊。”沐婉如急得几步上前,结巴的人愈是紧张愈是没法说出连贯的语言,只能瞧着她干着急。

  锦瑟定定神,“奴婢奉娘娘的旨意给颜姑娘送水和食物,但到了地牢,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总算是一口气说了出来,中间没有半分停顿。

  沐婉如一呆,“什么叫做她不在那里?”

  “原本关押颜姑娘的牢房,现在空无一人。”锦瑟赶紧回道。

  沐婉如眉头一松,笑着作势捶嘉禾帝一拳,“原来圣上已释放了云姑娘,做什么隐瞒得这样紧?”

  “孤并没有这么做啊。”嘉禾帝一脸莫名,看似毫不知情。

  尉迟骏知事情不妙,脸色大变。

  “这是怎么一回事?”沐婉如跺了跺脚。

  嘉禾帝立刻命心腹内侍前去打探。三人焦急等待,神色凝重。

  半晌,内侍回禀道:“是公孙问将军将云姑娘带去了京畿大营。”公孙问是尉迟炯的副将,亦是攻陷北辰国的功臣。

  嘉禾帝面色一沉,大怒道:“没有孤的旨意,是谁给他的胆子!”

  “是哀家。”殿门被缓慢推开,太后着一身青色家常宽袍,踏夜色而来。

  沐婉如和尉迟骏齐齐跪下,嘉禾帝起身相迎,恭敬请安。

  太后择一张椅坐下,冷淡扫一眼跪着的二人,并不叫平身,转向嘉禾帝,“是哀家准公孙问带走刺客的,你有异议?”

  “儿臣不敢。”嘉禾帝暗暗叫苦,这事情怎么就传到了太后耳中?

  沐婉如面有惧色。自她入宫以来,太后对她的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的,但她清楚地知道,太后并不喜欢她,因为身为一国之君,需雨露均洒,方能子嗣绵延,专宠一人乃后宫大忌,任何一个母亲都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太后只和嘉禾帝说话,仿佛殿中就只他二人,“三月飞霜,这是天阒国百年以后从未有过的事。天生异象,国之必有祸事。公孙将军、于丞相、文大人等皆上书奏请将刺杀尉迟老将军的凶手正法,你为何屡次不允?”

  沐婉如心头一震,咬住了唇。萧予墨身负太后和朝臣双重压力,他为何从来不说?

  尉迟骏又惊又愕,为一名女子劳师动众,究竟是对他不满还是对圣上不满?

  嘉禾帝云淡风轻道:“不过是术士大惊小怪,一派胡言乱语,母后不必放在心上。”他以眼色示意沐婉如万事有他,无需担心。

  “大惊小怪?胡言乱语?”太后眼角余光在沐婉如身上冷冷一扫,“哀家倒不这样认为。后宫有人妖言惑众,媚惑君主,这不是我天阒国的祸事,是什么?”

  那冰寒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沐婉如越发将头低下。

  嘉禾帝未及回话,太后又瞥一眼尉迟骏,“老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的孙儿为美色所惑,替敌人求情,这不是我天阒国的祸事,又是什么?”

  尉迟骏敛眉闭目,心中无限伤神。

  嘉禾帝眉头聚拢,太后所为何来,他心知肚明。云清霜的事不过是被她寻到一个契机,借机发作罢了,真正的诱因是婉儿的受宠。他沉默以对。

  沐婉如脸色渐白,嗓子像是被灌进沙砾,晦涩难言,“太后,是臣妾的错。”

  “不关婉儿的事。”嘉禾帝将她护到身后,保护的姿态很明显。

  沐婉如苦笑。这个时候,他愈是护她,太后的怨气则愈甚。

  果不其然,太后重重地推倒了身前的椅子,眼中尽是慑人的锋芒,“你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

  “母后息怒。”嘉禾帝徐徐一笑,那笑容淡得只是一掠而过,“儿臣敬重母后,但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儿臣这个帝王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你……”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霍地站起,一根手指几乎戳到他额头上。

  “儿臣只想要一个爱我这个人、而非爱我身份地位的女子,如是而已。”嘉禾帝似乎笑了笑。沐婉如从身后紧握住他的手,这只手,牵住了再也不放。那几个字已深深印在她心中,此生永难忘怀。

  太后迫视他须臾,旋即平静下来,“你好自为之。”一转身,拂袖而去。

  嘉禾帝长出一口气,顺势将沐婉如拽入怀里。两人旁若无人,道尽甜言蜜语。

  尉迟骏尴尬地背过身,念及云清霜,心头涌过一丝酸楚。

  良久,沐婉如才想起尉迟骏的存在,羞得躲在嘉禾帝怀抱再也不肯露出脸。

  嘉禾帝神色松弛,悠悠一笑,一字一句,“尉迟,明日一早你随孤去趟京畿大营。你放心,孤一定助你带回云姑娘。”

  尉迟骏颔首而笑。这还是祖父离世、云清霜被俘后,他脸上露出的第一丝笑容。

  雪仍在下,历经三日三夜,冰霜满地,人在外面走上一圈,已是全身濡湿。

  嘉禾帝与尉迟骏走进京畿大营时,营内炭火烧得正旺。

  “公孙问呢?叫公孙问来见孤。”嘉禾帝道,声音不大,神情也算平静,然而不怒自威,惊得守夜的将士跌下椅来,又跪又拜,磕头请安。

  公孙问来得匆忙,不及盔甲加身,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外衣,睡眼惺忪,但一见嘉禾帝便吓得睡意全无。“圣上。”他舌头打结,战战兢兢道。

  嘉禾帝在正中间一张椅上坐下,言简意赅道:“公孙问,将人犯带上来。孤要亲自审问她。”

  公孙问不敢违背圣旨,清一清嗓子下达了命令。

  “尉迟你也坐。”嘉禾帝道,没有在人前避讳他对尉迟骏的另眼相待。

  尉迟骏轻轻垂首,靠墙而坐,眉间隐约露出忧愁之色。

  嘉禾帝以手指轻敲椅背,神色自若而平和。

  须臾,有人揭帘而入,恭声道:“圣上,尉迟将军,杀害老将军的人犯已经带到。”

  尉迟骏身体微颤了下,面部表情僵硬,往营帐外瞥去几眼。

  云清霜被四名彪形大汉押进营帐,咚的一声,被推倒在地。

  尉迟骏猛地站起,嘉禾帝低声提醒:“冷静点儿。”尉迟骏又再次坐下,手指并拢成拳。

  云清霜身上巨大的镣铐和她单薄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反差,一张脸只余巴掌般大,面色苍白如纸,身上还是之前那一袭白衣,沾染上了点点血迹。她唇边泛起一抹笑意,神情淡定从容,虽衣衫脏乱,身负刑具,却无损于她的天姿国色。

  她重病未愈,被狠狠一摔,额头着地,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她勉强抬起头,笑容稀薄,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尉迟骏。

  他神色凄惘,几日几夜未曾合眼,一双眼赤红,下巴泛青,不复往日的神采。

  她眉心一动,牙根被咬得发酸。

  嘉禾帝是头一次见到云清霜,哪怕他心有所属,仍为她的惊世容颜所惊叹。“堂下何人,见孤为何不跪?”他道,语气温厚。

  云清霜傲然一仰首,“清霜上跪我主,下拜我师和父母,你是何人?”

  公孙问呵斥道:“放肆。”他伸腿在云清霜后膝部位狠踢了一脚,钻心般的疼痛使得云清霜膝盖一软,身体前倾,单膝屈地。但她很快摇摇晃晃地站起,依旧将背脊挺直。

  “不得无礼。”嘉禾帝对云清霜大义凛然、视死不屈的性子倒是颇多欣赏。

  公孙问表情不自然道:“是,是。”

  嘉禾帝目光灼灼道:“说,是谁指使你刺杀老将军的?”

  云清霜早已心灰意懒,生无可恋,她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嘉禾帝偏过头,压低嗓音道:“尉迟,你去劝劝云姑娘,这样倔强对她没好处。哪怕是供认受朝渊帝或者谁人指使,孤也好顺水推舟带她回宫再行审理。”

  尉迟骏步子迟缓,迈出的每一步仿佛都有千斤重。他的呼吸和步子一般的沉重,短短几步距离,他走了很久。“云姑娘,”他终于行到她身边,“说出主谋,圣上可饶你不死。”

  他目中带有深切的哀求,是云清霜从未见过的凄苦神情。她闭了闭眼,心跳在这一刻骤停,心念百转,往日种种全都浮上心头。然而只弹指一瞬,她倏然张开双目,眸光如电,冷然一笑,“没有主谋,只我一人。”

  “云姑娘,你想清楚了再答。”尉迟骏急得面色发青,汗流浃背。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嘉禾帝瞧在眼中,无可奈何地低声轻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理智如尉迟骏,也会方寸大乱。

  “我已说过,没有主谋,只我一人。”云清霜木然地重复。她一心求死,往事如烟,她再也不会有所牵挂了。

  尉迟骏急得跳脚。若云清霜不配合,纵使他与嘉禾帝想尽办法救她,也是枉然。

  嘉禾帝眉心微皱,眼下的处境对她极为不利,再这样下去,恐怕连他也无能为力。他才要开口,有人风风火火地闯入营帐,神色慌忙,心急火燎。

  “出什么事了?”嘉禾帝英挺的眉头皱紧,直觉告诉他,怕是有大事发生。

  那人急急道:“启禀圣上,二十万尉家军齐集东华门,请求圣上即刻下令处斩人犯,并将首级悬挂于城门之上,以告慰老将军在天之灵。”

  嘉禾帝忧虑更甚,平视尉迟骏的眸光中有深深的无奈,尉迟骏惊骇不已。

  “来人。”嘉禾帝沉闷地唤道。

  “圣上!需三思啊!”尉迟骏脸上血色消退得无影无踪。

  云清霜炯炯目光直探他心底,“尉迟骏,不用你虚情假意。”她眼神恍惚不定,“杀人偿命,理应如此。”笑容还未泯于唇边,她忽然飞身撞向身旁的立柱。

  情势突变,猝不及防,一切快得只在须臾之间,尉迟骏来不及做出反应,看守云清霜的四位护卫也没有任何反应。

  顷刻间,衣衫遍染鲜血,整根立柱亦被染红。

  尉迟骏心神欲裂,“清霜!”他疾呼道,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鲜血顺着额角蜿蜒而下,一滴滴地洒在她白色衣襟上,云清霜双眼忽亮了亮,虚弱地笑了笑,“尉迟骏,杀人偿命,我欠你的都还清了。你欠我的……”她的声音缓缓低下去,愈来愈轻,渐渐再听不到一丝生息。

  尉迟骏思绪停顿,脑中只余苍白混沌的记忆,一颗心残缺不堪。

  大雪终于停了,积雪消融,街头人群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鬼天气。”卖烧饼的老大爷抱怨道。天寒地冻,人人都躲在屋里,连他的生意都差了许多。

  一位刚买了烧饼正就水吞下的年轻人神秘兮兮道:“听说了吗?”

  “什么?”

  年轻人扭头瞧了四下无人,附耳过去,“昨夜处决了一名女犯,据说是刺杀尉迟老将军的凶手。”

  老人搓了搓手,“那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呢。”

  “据说这名女犯貌若天仙,和咱们这位圣上有一些扯不清的关系。”

  “哎,咱百姓知道这许多事做什么。老弟你还是管好你这张嘴,所谓言多必失。”老大爷警觉地道。

  年轻人打着哈哈讪笑。

  从他们身旁走过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淡淡地觑他们一眼,又走开。

  他一路往西走,进了一间客栈。

  小二迎上前来,笑呵呵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经住满了。”

  “我不住店,我找你们掌柜的。”男子道。

  “您找我们掌柜的什么事?”小二打量着他问。

  “他老家有人托我带些东西给他。”男子面无表情道。

  “那请吧。”

  男子随小二上了二楼,停在天字一号房门前。小二笑道:“掌柜就在里面,客官您自个儿进去吧。”

  男子淡然颔首。

  他大跨步而入,房内果有一人坐在窗前。

  男子缓缓揭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夏侯熙,你倒是还有胆子回乾定城。”坐着的那人转过身愤愤然道。

  “你萧予涵如今是被通缉的重犯,尚且留在乾定城,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夏侯熙低哼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萧予涵沉声道,“萧予墨一定不会料到我还在乾定城。”

  萧予涵在事败后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亡,前日刚重返乾定城,只为召集旧部,东山再起。

  夏侯熙带领西茗国军队固守峪嘉关,原本想给予尉家军迎头痛击,却未能如愿,此番冒险进城,也是想与萧予涵商议如何卷土重来。

  萧予涵目中阴沉,“夏侯熙,尉迟骏死而复生,萧予墨突下令包围亲王府,害我父王丧命,北辰灭国,而你西茗国军队毫发无损……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

  夏侯熙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若是我知情不报,背弃你我的约定,就让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萧予涵眸中冷色渐柔,“夏侯熙,你又何必发此毒誓呢?”

  夏侯熙心底冷笑,但还需同他联手才能成就大事,不得不虚与委蛇。他呼一口气,轻巧地道:“世子,我们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话何解?”

  夏侯熙笑意如迷雾一般,“我还有最后一步棋子没有动用。”

  “那是什么?”萧予涵好似来了兴趣,追问道。

  “这是今日我来找世子的目的。”夏侯熙并不正面回答,微微一哂,“熙想与世子再一次联手。”

  萧予涵不怀好意地笑,“我凭什么再相信你?”

  “就凭事成之后,世子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夏侯熙不慌不忙道。

  “当真?”萧予涵眯起双眼,眸中寒光凛凛。

  夏侯熙微笑着点头。

  “你要我如何助你?”萧予涵稍加思索后,接受了夏侯熙所提关于联手的建议。

  夏侯熙展眉一笑,“请世子帮忙安排,熙需进一趟皇宫。”

  萧予涵疑惑地问,“进宫不难,但是……你进宫做什么?”

  夏侯熙道:“那一步棋就在宫里,就在萧予墨的身边。这个答案,世子可满意?”

  萧予涵哈哈一笑,“好,好。”

  “此事需愈早愈好。”夏侯熙凝神道。

  “我明白。”萧予涵满面笑容,只一瞬抹去笑意,眼中尽显阴狠,“夏侯熙,萧予墨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来日必要叫他加倍奉还。”

  “世子放心,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夏侯熙与之三击掌道。

  云清霜并没有死。

  那一日在京畿大营她撞柱求死,命在旦夕,所幸救治及时,御医医术极为高明,她的命保全了下来。

  太医悄悄在嘉禾帝耳畔说了一句话,他脸色变了又变,瞥一眼尉迟骏,后者面如死灰,对周遭事物全无回应。

  嘉禾帝的叹息轻得几乎难以辨清。他思量再三,以云清霜未供出主谋、需再一次审讯为由,力排众议,硬是将她押回皇宫。

  回宫的途中,尉迟骏神情似死水微澜,毫无涟漪,数度险些从马上坠下,无半分从前的英气勃勃。

  嘉禾帝几次有话想同他说,但见他三魂去了两魄,反应迟缓,只得作罢。

  沐婉如本就心急如焚,在听嘉禾帝述说完此事后,更是揪紧了心。

  她埋怨道:“圣上您答应了会还给尉迟骏一个完完整整的云姑娘,这下如何是好?”

  “孤哪里料得到这位云姑娘性情如此刚烈。”嘉禾帝叹道。

  沐婉如来回踱步,又迁怒道:“连一女子也不肯放过,尉家军还称什么仁义之军?”

  “婉儿,”嘉禾帝哭笑不得,“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

  沐婉如也知自己着实有些无理取闹,但对云清霜的关心还是占了上风,她背过身拭了拭眼角,“那现在该怎么办?圣上还得早些拿个主意。”

  “孤能有什么主意?她现在命是勉强保住了,但她不愿上药,旁人说话也是不理,送去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拿回来……这样下去,就算尉家军不要她的命,她也活不了多久。”嘉禾帝揉着太阳穴,有些后悔揽下这一档子事。

  沐婉如只是沉默,半晌,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婉儿,你去劝一劝云姑娘,招出主谋,或者共犯也好。”嘉禾帝心中也是没底,尉迟骏劝说不成,婉儿又如何能够说服她?

  “臣妾当尽力一试。”

  “兴许这样会管用,你就告诉她——”嘉禾帝眸中闪过精光,朝沐婉如招招手,后者附耳过去,听罢,也是一惊,“这是真的?”

  嘉禾帝略颔首,“没错,这是太医方才回禀的。”

  沐婉如点点头,希望这样能够激起她生存的意志。

  沐婉如见到云清霜时,心头微凉。

  她奄奄一息地靠在墙上,脚上的伤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开始化脓出水,额上的伤口倒是包扎妥帖,但衣衫上鲜血干涸成紫黑色,更是触目惊心。两腮凹陷,只余颧骨突出,衬得眼分外的大,然而毫无生气,只是直愣愣地看过来,然后,极轻地笑了一下。

  “云姑娘。”沐婉如流泪不已。

  云清霜唇边的笑意惨淡,抬了抬手,胃里突觉一阵恶心,手按着胸口,干呕了几下,又什么都没吐出。

  沐婉如心中一动。

  她命锦瑟放下食盒,退出牢房,自己将食物一一取出,摆放在云清霜面前。

  云清霜只是笑,“你这是做什么?”

  “吃一点儿,否则撑不下去。”沐婉如淡声道。

  云清霜静默须臾,叹了一声,“沐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还是吃一点儿吧。”沐婉如每样挑了一些,递过去。

  “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不要再管我。”云清霜咬着唇道。

  沐婉如浅笑,状似不经意地道:“你不为自己,也该为腹中的胎儿着想。”

  “你说什么?”云清霜心头一震,霍然捉住她的手,不知不觉地用力。沐婉如手被她捏得生疼,还得笑道:“你有了身孕不自知吗?”

  “身孕?”云清霜低喃,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红晕,随即又恢复到忧色重重。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腹部,那里孕育着一个孩子,她和尉迟骏的孩子。“你骗我。”她倏地怒目圆睁道。

  “我为何要骗你?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沐婉如湛然一笑,眼中坦荡清明。

  云清霜语塞,唇角泛起极黯淡的一点笑意。身孕,在此时,在此地,是多大的一种讽刺。

  “已经两个月了。”沐婉如徐徐道,“为了孩子,你要活下去。而且,必须活下去。”

  云清霜唇色发白,隐隐颤抖。这个孩子来得或许不是时候,但她没有扼杀他生命的权力。“我会好好地活下去。”她艰难开口,一字一顿道。旋即,她稳稳坐起,缓慢接过沐婉如端了很长时间的碗筷,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吃下。

  “这样就对了。”沐婉如轻笑,“饭菜是否有些凉了?”

  “没有关系。”云清霜并没有胃口,实在咽不下,就一口水,硬是吞了下去。

  沐婉如抚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轻低语道:“我会救你出去,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云清霜本来心存死志,在她被擒伊始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然而现在境况不同了,她的性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她又多了份牵挂。“不要告诉尉迟骏。”她屏息道,随即又重复了一遍,“请不要告诉尉迟骏。”

  “好。”沐婉如满口答应。只要她愿意活下去,其他的,总会有转机。她复压低了嗓音道:“云姑娘,谁指使你刺杀老将军的?供出主谋,我才能帮到你。”

  云清霜心头有一道灼痛,烧得她痛楚难当。她挑一挑眉毛,大义凛然道:“你若以为我会为了保命会诬陷他人,那你看错了人。”

  “云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帮你。”沐婉如忙执住她的手道。

  云清霜拨了拨耳边的散发,“沐姑娘,那我再说一次,我要杀的人是尉迟骏,这全然是我自个儿的主意,哪里来的主谋?”

  “行了行了,没有便没有,也不能硬生生地变一个出来。你好生将养身体,我过几日再来瞧你。”她的性子沐婉如已领教过,为免重蹈覆辙,她还是不问下去的好。她唤来锦瑟为云清霜清理伤口,换上干净的衣裳。

  云清霜动容道:“多谢你。”她只帮过沐婉如一次,而沐婉如已为她做得太多。

  沐婉如回宣德殿向嘉禾帝如实禀明经过,“我只劝得她打消寻死的念头,但主谋,她是断断不肯说的。”

  嘉禾帝拥住她,“你也尽力了。”

  沐婉如忽仰头问道:“尉迟骏知道她有身孕的事吗?”

  “孤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嘉禾帝含笑握了她的柔荑,“怎么了?”

  “云姑娘不想让他知晓。”沐婉如边寻思边道,“我虽不清楚云姑娘这样做的目的,但我思前想后,也觉得还是暂且瞒住尉迟骏的好。”

  “为什么?”

  “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于圣上,于天阒国,于云姑娘,都不好。”沐婉如语中有幽然深意。

  “你说得有理。”嘉禾帝欷歔道。

  沐婉如唇角轻扬,“总之,如今云姑娘有了念想,不再轻生,那便慢慢来吧。”

  “孤能保得住她一时,保不住她一世。能否活下去,还得瞧她的造化。”一说起云清霜和尉迟骏这对苦命鸳鸯,嘉禾帝就忍不住头疼。

  沐婉如知道他的难处。太后、朝中众臣、尉家军,他都有所忌惮。他答应帮助尉迟骏救云清霜脱险,一方面是挨不住自个儿的苦苦哀求,另一方面则是看重他和尉迟骏这么多年的情谊。为了他一人不惜与其他几股势力对抗,嘉禾帝也算至情至性了。

  嘉禾帝的担心不无道理,太后、朝臣和尉家军同时给他压力,短短几天内,上了数十道奏折,每一道几乎是相同的内容,无非是尽快处决人犯,以告慰老将军的在天之灵。期间,以尉迟一族上奏最多,从老将军的生平一直到他戎马生涯立下赫赫战功,并且隐晦地提到当年老将军从北辰将嘉禾帝接回天阒国,并且推他上帝位的事,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声情并茂,真是令闻者伤心,观者动容。

  嘉禾帝已在沐婉如面前甩了几次奏章,每一次都脸色铁青,怒气冲天。

  那根紧绷的琴弦似乎要断了,沐婉如不无担心。

  云清霜不再抗拒宫人为她上药,每一日送来的食物也尽量吃下去。因着沐婉如的关系,狱卒对她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除了行动不自由外,她的日子还算过得自在。

  腹中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她有时怅然若失,有时喜悦欢欣。

  也会梦见她、尉迟骏、未出世的孩子三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景,然而醒来后,是更深的惆怅。

  沐婉如时常来探望她,每次都给她带来几封书信,“是尉迟骏托我带给你的。”

  云清霜从来不接。

  “你不看看吗?”沐婉如展露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不必。”云清霜简短道。

  “我只管送到,看不看在你,但你别让我带回去。”沐婉如将一沓书信塞到她怀中。云清霜眼中含着欲落未落的泪花,总是在沐婉如走后,想打开信,却最终还是连信带信封撕得粉碎。

  这一日,沐婉如在寝宫内盯了锦瑟半日,脑中忽冒出一个计策,迫不及待地跑去宣德殿,却不巧赶上太后正与嘉禾帝商议着什么。

  嘉禾帝有旨,菀妃进出宣德殿无需通报。她随意惯了,没料想太后竟也在场,忙跪下请安,随后讷讷无言。除却晨昏定省,沐婉如一直竭力避开与太后会面,即便如此,有时也躲不过。

  太后道一声:“没规没矩的,你也不管管。”

  嘉禾帝淡声道:“儿臣明白。”

  “你记住哀家说过的话,明日早朝就给群臣一个交代吧。”太后沉声道。

  嘉禾帝毕恭毕敬道:“儿臣知晓。”

  太后走过沐婉如身边时,唇角一扬,轻道:“好生照顾圣上。”这大概是贵为太后的她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

  沐婉如鼻中一酸。这是她进宫以后,太后与她说过的最和颜悦色的一句话。

  嘉禾帝挽了她的手在案桌前坐下,神清气爽道:“母后并不是不能容人,你瞧,我喜欢的,她也会最终接受。”

  “嗯。”沐婉如眼神清亮,

  “这么巴巴地跑来,有事对我说?”嘉禾帝宠溺地吻一吻她的手背。

  “圣上,臣妾有一法子,或许能救云姑娘。”沐婉如忙道。

  嘉禾帝微微侧目,“什么法子?母后逼得紧,明日必须给群臣一个交代。”

  “圣上明日尽可下令处斩云姑娘。”沐婉如笑道。

  嘉禾帝正凝神专注听着,听得这话,不由拍了下她的脑袋,“这算什么主意?”

  “圣上这般着急,臣妾还没说完呢。”沐婉如微露调皮的笑意。

  “你还不赶紧说。”

  沐婉如笑意轻柔,“圣上明日尽可下令处决云姑娘,他们要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你的意思是?”嘉禾帝目中藏了几分疑问。

  “偷梁换柱。”沐婉如意味深长地笑。

  嘉禾帝在短暂的沉吟后,拍案道:“此计甚妙。既能安抚人心,又能保全云姑娘的性命。”他笑一笑,“孤是不想再看到尉迟骏那张如丧考妣的晦气脸了。”

  沐婉如克制不住地笑,良久,她道:“臣妾也无需再每日替他充当信使了。”她笑得媚眼如丝,“臣妾稍后就告诉他,让他彻底放宽心。”

  “不可!”嘉禾帝急忙阻止道,“假戏也需真做。尉迟骏情绪不稳定,孤怕他把持不定会露出破绽。”

  到底是他考虑周详,沐婉如暗道。“那……找何人替代呢?”主意是她想的,但毕竟牵涉到一条人命,她犹豫着开口。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孤会找人去办的。”嘉禾帝知她心意,也不忍纯真如她被某些并不磊落的手段污了眼。

  沐婉如安心地回到寝宫。

  她懒懒地歪在榻上,想唤锦瑟来为她锤锤腿,岂料叫了数声也不见她,反倒是偏殿中似有人影一闪。

  “锦瑟你搞什么鬼?”沐婉如并不着恼,含一抹浅浅的笑,起身往偏殿走去。

  却是狠狠一惊。

  锦瑟被绑在椅上,神情惶恐,嘴里塞着破布,正呜呜地发出破碎的求救声。

  一道黑影迅速从墙角滑出,适时将沐婉如的惊呼声紧紧捂住。他用另一手揭开蒙面的黑巾,唇角微弯,“沐姑娘,好久不见。”他的笑容氤氲在烛光下,有些暗淡不清。

  沐婉如揉眼仔细端详须臾,双肩微微一震,“是你!”

  丑时,云清霜将醒未醒之际恍然听到有打斗声。

  她睁开眼,声音忽远忽近,但还是可以听出那是兵刃撞击声。

  她一个激灵坐起,深更半夜,是何人闯入深牢大狱?

  她俯下身聆听须臾,兵刃相接的间隙,有人道:“你快进去,这里我还能抵挡一阵。”云清霜惊骇,那嗓音像极了师父。

  她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一个蒙面人挟带着风声闯入,一挥手,将门上的巨锁斩落,手中提的正是纯钧剑。他一掌推开牢门,又劈开束缚云清霜自由的手铐脚镣,拉低了黑巾,露出半张脸,拽起她就走,“云姑娘,什么都别问,有话出去了再说。”

  云清霜咬住下唇,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曾经辜负了他那么多次,并怀疑他,拿话伤害他,到头来,竟还要他来相救。

  “云姑娘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走!禁卫军人数越来越多,柳庄主一个人撑不了多久。”夏侯熙急得猛跺脚。

  云清霜仍是恍惚,出去后她有什么面目见师父?

  夏侯熙似能猜出她心中所想,“你已杀了尉迟炯向柳庄主表明了心意。他明白你是被尉迟骏所骗,不会再责怪于你,你还担心什么?”

  “我……”

  夏侯熙拉住她半幅衣袖,加快步子往外赶。云清霜体虚气短,用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廊檐内躺了一地的守卫,磕磕绊绊地阻了他们的脚步。好不容易出了地牢,果见柳慕枫正一人迎战数名禁卫军,剑走偏锋,迅如电掣,扬空一划,便有一人倒下,端的是英气勃发,宝刀未老。

  云清霜眼中一热,几欲流泪。她何德何能,要师父这样为她操劳。

  “你先带霜儿走!”柳慕枫眼见夏侯熙顺利将云清霜带出地牢,欣慰道。

  夏侯熙微颔首,把云清霜护在身后,低声道:“不要离我左右。”宝剑出手,光华绽放,击退一个又一个禁卫军。

  表面上看柳慕枫与夏侯熙武功高强,每次出手均有斩获,占尽上风,然而禁卫军训练有素,且数量众多,不慌亦不乱,很快摆出阵形,将云清霜三人包围在中间。

  夏侯熙明白,今日如若不施展平生所长,绝对带不走云清霜。他一发狠,连环发招,一拨人被打得东倒西歪,露出一个缺口。

  夏侯熙大喜,足尖一点,拽着云清霜平地跃起,然而刚才的空位被飞快补上,又恢复到适才的局面。

  他恨得牙痒痒,在空中旋风般急舞,出剑疾如闪电,又放倒数人。但那些禁卫军无畏无惧,踩着同伴的尸体而上,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杀之不竭,攻之不尽。

  云清霜十分清楚,有她这个累赘,师父和夏侯熙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她已经错过一次,绝不能再连累他们。她果断地道:“你们快走,不要管我,否则三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不行。”夏侯熙想都没想,一口拒绝,“我得到消息,天亮后你就要被问斩。”他顿了顿,再说不下去,他怎能眼睁睁地看她走上不归路?

  云清霜赧然一笑,“你的情意我完全懂得,但请你以大局为重。”她骤然退后数步,离了夏侯熙的保护。刀剑架上脖子,她又落入禁卫军的掌控。

  “霜儿!”柳慕枫声嘶力竭道。

  “清霜。”夏侯熙神色瞬间一冷。

  “快走!”云清霜神情冷静。

  柳慕枫和夏侯熙对视一眼,知道已不可挽回,咬咬牙,齐心协力攻向一处。他二人联手,实力顿增数倍,两人联袂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云清霜重新被押入地牢。

  夏侯熙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她不怕死,何况能再见师父一面,心中已无遗憾,只是苦了腹中的胎儿,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连出生的资格都不能给予。

  寅时,向来沉寂的牢房又传出嘈杂的声响。

  云清霜笑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这般热闹?

  进来的是几名狱卒,手上举着托盘。

  云清霜一样样地看过去,有酒有肉,甚至还有一整只烧鸡。

  她明白过来,这是长久以来传承下来不成文的规矩,临刑前需给死囚吃饱喝足了好上路,免得到了阴曹地府还是名饿死鬼。

  她每样尝了一点儿,又喝了杯酒,微醺时大概就不会觉得疼了。她轻轻抚摸着腹部,孩子别怕,有娘亲陪你,不会寂寞的。

  她用绢子抹了抹嘴,轻浅地一笑,“好了。”

  狱卒将酒菜撤下,一队禁卫军走入,为首一人云清霜认得,便是打中她的腿继而擒住她的林恒安。仇人相见当分外眼红,奇怪的是,云清霜神情漠然,无波亦无澜。

  “云姑娘,我来送你上路。”林恒安道。

  云清霜了然,这是要将她押到法场斩首示众。她端庄有礼,“有劳了。”

  林恒安啧啧称奇。他曾见过众多死囚在临刑前百般做作,有泪流满面痛悔当初的,有连连哀求告饶的,也有吓得当场湿了裤裆的……这位云姑娘态度不卑不亢,将生死置之度外,确有过人之处,否则只怕也难以入尉迟骏的眼。“请吧。”

  云清霜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神色自若。

  出了牢房,林恒安取出一条黑巾,“云姑娘,委屈你一下。”

  云清霜屏息静气,闭上了眼。

  林恒安将黑巾覆到她眼上,道:“可以了。”

  云清霜目不能视,只揣摩着,大约是出了宫门,然后上了一辆马车。

  车轮辘辘,将她带离皇宫。

  车内格外静谧,只呼吸声隐约可闻。

  马车行驶许久,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云清霜心中纳闷,想撩开黑巾一窥究竟,林恒安的声音传来,“云姑娘少安毋躁,很快就到了。”

  云清霜强压住心底些微的吃惊,听他的口气,他们此行目的地似乎并不是法场。“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林恒安道。

  云清霜心中波澜暗涌,是福是祸,犹未可知。然而不管如何,大不了一个死字。

  马车终于停下,云清霜暗自估算,从出宫算起,总有两三个时辰了。如无意外,应该已经出了乾定城。

  “给她卸了枷锁。”林恒安命道。

  去了镣铐,浑身轻松,云清霜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问。她明白,总会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

  眼前忽地一亮,日头恬淡安宁,悄然洒向大地。云清霜有一种错觉,仿佛在六道轮回走了一遭,如今又重返人间。

  林恒安眸中滑过一丝笑意,“云姑娘,你自由了。”

  云清霜脸上渐渐浮现疑惑的神情。

  林恒安唇角笑意越发浓郁,“这里不是刑场,你被释放了。”

  云清霜轻声笑了,打量周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屋中,屋内收拾得一尘不染,日常用具一应俱全,摆放得井然有序。

  “姑娘暂时不能回乾定城,先在这里住下吧。”林恒安背负双手,在屋内巡视一周。

  “多谢你。”云清霜略作思忖后道。

  “圣上宽恕了你,这样大的恩典你就没什么表示吗?”林恒安很想看到她除了镇定外的其他表情。

  云清霜嘴角浮起一个冰凉的笑意,“你可以将我带回去,或者直接押去法场。那样我可能会更感激你。”她说这番话绝非敷衍或者矫情,承这样一份恩情,她心中更不好受。

  林恒安只是摇头。云姑娘这样的心气、这样的性子,尉迟骏想要和她破镜重圆,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云姑娘,好自为之吧。”他柔和地笑了。旁人已经尽心尽力,剩下的还需他二人自己努力。

  云清霜大有不以为然之色,但对于林恒安,她毕竟还是感激大于怨恨。她敛衽一礼,如静水的面上终多了几分动容。

  夜色苍茫,有萤火虫在树丛间优哉穿梭来去,煞是好看。

  云清霜望着镜中人,蛾眉淡扫,形神内蕴,风霜似未能改变容颜,但分明人已隔多年。

  她抚着自己消瘦得骇人的脸庞,神色黯然,心中又升起几分失落。他知不知道她得救的事?若以为她已死,会不会有几滴泪是为她而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忽闻耳畔有马蹄声隐隐传来,她一下子警醒,忙吹熄蜡烛,隐于窗后。

  撩人的月色下,她看到一条人影跃下马背,着一身白衣,衬得整个人眉目英挺、丰神俊朗,双目乌亮如漆,细看却目光凝滞,带几许若有若无的忧郁。

  日夜想念的人分花拂柳而来,一时分不清是梦是幻,云清霜眸中淡雾弥漫。

  尉迟骏将追风拴于树下,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轻轻抚了抚马背,眼里掠过一抹伤痛。

  他是不是想起了那一日他们共乘一骑,定下了今生之约?云清霜面上笑容虚幻而破碎。

  尉迟骏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掏出数件东西一一放置地上。隔得远了,云清霜瞧得不甚分明,依稀是一壶酒,三只酒盅和几道小菜。

  他这是要做什么?云清霜有些惊讶。她的视线随着尉迟骏的动作而移动,倏地恍然大悟。难怪她总觉得这里看去有几分眼熟,尉迟骏曾经带她来过一回,正是他母亲埋骨之所。她在屋里待了一整日,若是走出去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了。

  尉迟骏为何会来此,还得从头说起。

  昨夜他在林恒安家中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已过了早朝时间。一夜宿醉,头痛欲裂,林夫人笑着告诉他,“放心,恒安会替你告假的。”

  尉迟骏平日酒量虽比不上林恒安,但也没那么容易醉。大概真应了那一句话,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向林夫人道谢后欲回转将军府,林夫人道:“恒安让你等他回来,他有话对你说。”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一日。

  若不是老蔡寻上门来,他恐怕还会傻傻地等下去。

  老蔡带来一个几乎令他肝肠寸断的消息。

  早朝时,嘉禾帝不堪重压,下令将云清霜即刻处斩。为防止有人劫法场,就在地牢内秘密处决,又怜她乃一介女流,免除将其首级悬挂城门,并找人替她收了尸。

  尉迟骏只觉五雷轰顶,呆立当场。足足有一炷香的工夫,他处于失神状态,无意于其他的人或事。老蔡又是呼天抢地,又是掐他人中,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林恒安昨夜为何会灌醉他,今日又为何会强留住他,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

  不能怪嘉禾帝心狠手辣,他一拖再拖,已得罪了朝中各位重臣,甚至连太后都不再为他说话;也不能怪林恒安欺瞒他,君命难违,他也是身不由己;只能怪自己懦弱无能,保不住心爱的女子。

  囚犯的尸身一般都是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他不顾老蔡的阻拦,执意前往。但满山白骨皑皑,尸臭熏天,又哪里找得到云清霜的尸身?

  尉迟骏在纵马出城之时,与林恒安擦肩而过。林恒安几度唤他,他充耳不闻。他心中大痛,虽不想怪林恒安,到底是存了怨艾的。

  他不知道的是,林恒安早已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送他前去和云清霜会合。

  他策马扬鞭而去,拐入一条小径。林恒安弹指一笑,那条路只能通往尉迟骏母亲的墓地,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就是老天也要成就他俩的好事。

  尉迟骏给三个酒盅均倒满酒,眼睛蒙上数层薄雾,“娘,我敬你。清霜,我敬你。”说罢,一饮而尽。

  他果真以为她死了。云清霜垂下眼,黯然神伤。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为何心底像是下了一场冰霜,一层多过一层的凉?

  尉迟骏目中有无尽的伤痛和自责,“清霜,是我害了你。”

  云清霜流着泪,心中是不可抑制的疼痛。

  “清霜,我再敬你。”尉迟骏星目含泪,手举酒盅,尽数洒于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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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在误会里的爱:殊途相思未向薄情染(下)相思未向薄情染放手爱霸气首席请矜持许你来生遇见你是我最美丽的意外相思绝可惜不是你三月情流感清宫绝恋之醉清风许你来生(步步惊心同人)许你来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