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恩施会议

　　1940年8月。五蜂山下的湖北农专农场，是专供农业科学试验的园地。场内临江一边有大片柑橘林。入秋，绿叶红果，映入清江，环境十分优美。

　　农场只有1个场长和几名工人。场长张翼是湖北农专的讲师，他是共产党员，在农业专家的身份掩护下进行党的地下活动。

　　张翼热情地接待了何功伟和许云，把他们安顿在柑橘林荫掩映的一间小平房里住下。孕中长途跋涉的许云也着实疲惫不堪了，何功伟照料她静卧了两天。然后，他们又沿着一条青石板小道，翻过五峰山，到山背后的鄂西特委机关，参加鄂西特委会议。

　　早在1937年底，中共湖北省工委特派雍文涛同志以七区合作专员的身份，以推广农村合作运动的名义，带领汤池训练班第三期学员刘惠馨等30多个同志来到恩施地区开辟工作。他们在推广农村合作事业的活动中，在施鹤8县秘密发展党员，重建党的组织。到了l938年8月，鄂西特区工委建立，魏西、曾一凡先后担任工委书记。11月，鄂西特区工委按照当时湖北省行政区划，改为第七区特委。1939年6月，第七区特委又改组为恩施、来风两个中心县委，分别由魏泽同、魏西负责。l939年10月，这两个中心县委又合并组成鄂西特委，领导13个县(即今恩施地区8县和今宜昌、宜都、秭归、五峰、兴山5个县)的工作。特委书记马识途，组织部长王栋，妇女部长兼特委秘书刘惠馨。

　　马识途和刘惠馨本是一对长期热恋的同志。I938年，马识途从武汉去鄂北，刘惠馨进了鄂西，各奔征程。一年后，刘惠馨被调到鄂北老河口一带工作，又同老马会合。经党组织批准，他们在钱瑛同志主持下结了婚。l939年9月，鄂北局势变化，湘鄂西区党委决定调他们俩到恩施，建立鄂西特委。他们通过张翼的关系，在五峰山背后半山腰的一栋民房里，租了两间房，建立了机关。马识途扮作一个失业的公务员，刘惠馨则装作是一个家庭妇女，他们做了大量党的工作，一点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在那个时代，一般老百姓自家事都愁不了，是无暇去管人家“瓦上霜”的。

　　何功伟和许云这次来到恩施之前两个月，刘惠馨作为鄂西特委的交通员，去重庆向南方局汇报鄂西工作。她在重庆写信给老马，告诉他南方局对鄂西执行党“隐蔽精干”的方针不力，同国民党搞公开斗争，暴露很厉害，提出了批评。还告诉他钱大姐要来鄂西检查工作，并决定调何功伟来鄂西，许云也一道来。就在何功伟和许云到农专农场的同时，刘惠馨同钱瑛也回到了特委机关，为即将召开的鄂西特委会议作好准备。

　　何功伟和许云找到了这栋民房。站在这栋房子大门口，向右远眺，是清江折向南流的转折处，波光粼粼可见。正当面，峡谷对岸的山崖下，高耸一块巨大的赤色石壁，好似一面垂直伸展的红旗。虽然看不见峡谷流过的清江波涛，冲撞的涛声却阵阵可闻。马识途和刘惠馨亲切地迎接他们。钱瑛作为马识途的姐姐同刘惠馨同住一间房，马识途就在这间房外面的一间小过房里搭了个铺。何功伟和许云则安置在这间房对面阁楼上的一间小房里。

　　何功伟和马识途在武汉没有密切的交往。那时何功伟在武昌区委工作，马识途在汉口职工区委工作，相互慕名，难得聚面。1939年9月，在松滋召开的湘鄂西区党委会上，他们俩才有机会同榻共枕，彻夜长谈。这次清江江畔的重聚，两个年青的老战友话题更多，感情也更加融洽了。

　　马识途对刘惠馨传达的南方局关于特委工作的批评，是服气的。他对恩施、建始、巴东几个地方党组织热衷于轰轰烈烈的公开斗争，有些同志走上斗争第一线暴露了自己，也提出过批评，但收效不大，因为他还没有掌握住症结。何功伟来了之后的一个晚上，他让何功伟同他睡在临时搭的铺上，在摇曳的清油灯光下，两人谈到了这个问题。

　　何功伟把鄂西特委的前一段工作作了一番分析，肯定了在知识分子工作上——主要是在学生运动上，是有成效的。但是，何功伟说。“这是不可靠的。”老马心头一怔，一动也不动地听何功伟缓缓说下去：“你不要只看到眼前的红火。一旦大风暴来了，有些知识分子就会顶不住，组织就可能会散的。我们一定要掌握住知识分子自身的这个弱点呐！”马识途轻轻地自语了一声：“有道理！”何功伟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下去：“要巩固我们党的工作，必须把我们的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放到农民中去。当然，现在靠我们直接到农民里面去工作还不行，还得要有桥梁。这就要我们动员一批知识分子到农村去，通过他们做工作。照我看呐，农民是我们的基本力量，知识分子是桥梁。老马，你说对不对？”“对头，对头。我们不能把工作的重点，老是放在学生身上！”老马激动地回答。

　　接着何功伟提出自己的意见：“从现在起，我们要把工作重点转向农民，在农村中建立巩固的可靠的阵地，加强农村工作，以适应当前形势的需要。一方面是贯彻党的‘阴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十六字方针；一方面是准备将来打游击战。为了这个，我们的工作必须作根本的转变。”何功伟与马识途谈心，像老朋友一样，谈得很亲切。何功伟谈得很有道理，让马识途不得不信服。

　　鄂西特委会议就在马识途夫妇的小房间里开了三天。钱瑛同志传达了南方局关于贯彻中央5月指示的决定，批评了特委前一段工作中的缺点，要求特委认真贯彻“阴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十六字方针，立即作战略的转移。

　　这次会议的重点是解决国统区工作的根本方针问题。当时，有许多同志思想转不过弯来，有的同志领导湖北省立联合中学的斗争，很有成绩，方法也不错，不愿放弃。争论发生在这个问题上，对过去的工作总结、判断、检查也在这个问题上。何功伟在会前做了个别人的工作，开会时很严肃，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分析问题一点也不含糊，很有原则性，但并不让人感到难堪。他的态度是亲密战友式的，是同志式的。

　　在鄂西特委会上，何功伟还和大家讨论了另外一个重要问题，即统一战线问题。何功伟在谈到知识分子起桥梁作用时强调，在鄂西没有知识分子做桥梁，开展农村工作有困难。有了桥梁，工作方法还要注意。何功伟说：“这不是红军时代，不能打土豪，分田地；也不是抗战初期。现在是动员农民抗日，而官绅对农民的压迫和剥削是深重的，也是现实的，打日本还遥远。所以现在作动员工作，还得拐弯子。农民组织起来了，就会提出合理负担、高利贷等问题，需要进行某些斗争，不进行是不可能的。到农村去，首先得维护农民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利。因此，不可避免地有某些斗争，而这种斗争得组织各方面的力量来解决。所以，一方面我们要到农村去，一方面得大力开展统战工作。”经过这样深入的讨论，大家感到工作方针和工作方向问题都明确了。

　　特委会上还宣布了组织调整。由何功伟担任特委书记，马识途担任副书记兼组织部长，刘惠馨任妇女部长，王栋、孙鉴章为特委委员。当时决定，何功伟同志在恩施长住有困难，准备转移到鹤丰去(那里有党员任县长，可以掩护) 。王栋管北路几个县工作，住到乡下去。马识途管南路几个县，住到咸丰去。过一段时间再集中到鹤丰去开特委会。特委会同时决定把大量党员(包括学生中党员)动员到农村去作长期埋伏，有些“露红”了的党员骨干，则坚决疏散到四川等地去，如何功楷、伍宇光、谢文煽、李微曦、赵宗玉等同志。对各个县委的领导也作了调动，要求大家都隐蔽到农村去，有的当小学老师，有的作小商贩，扎根到贫苦农民中去。

　　特委会议正在进行中，侦察员报吿了特务机关在北乡捜捕孙士祥和太红的紧急情况。钱瑛果断决定：“小孙、太红撤走！ 你们立刻离开！”当时孙士祥提出不少特务都认得何功伟，他更危险时，钱瑛也同意何功伟调离。何功伟坚决不同意。他说：“大姐，都撤了，这儿工作怎办？”何功伟自己知道有危险，为工作他坚决地留下来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这里的工作离不开他这样的人啊！

　　这次会议结束后，钱瑛又同何功伟、马识途个别谈了话。钱瑛告诉何功伟，许云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留在鄂西工作又容易暴露，决定调她去南方局工作，由她带着许云回重庆。

　　许云因为身体不适，一直住在楼上小房里，没有参加会议。何功伟把钱瑛的决定告诉了她，她为组织的关怀而感动，也为要与自己心爱的人分别而忧愁。

　　8月21日的黄昏，何功伟又沿着前几天的来路把许云送到清江渡口。几天前，他俩从这条芳草萋萋的小路上岸，今天，走完这段芳草萋萋的小路就要分手了。他们并肩相祝缓行，默默无言，只有路旁龙潭河的流水淙淙地响。

　　这段路快走到尽头，他们最后一次握紧了双手，互道一声“你要保重”。然后，许云一转身上了渡船。何功伟凝望着许云不断挥手的身影在清江河上越漂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