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叛徒出卖

　　1941年1月的恩施山城，五峰山成天在云遮雾嶂之中，“高干会”的一群豺狼也在浓雾背后四处伸张魔爪。

　　恩施城内大街中心区，有座恩施邮局，门面不大，却是军统特务控制的重点。直属军统系统的邮电检查所，每天都派有几个人在这里值班，检查来往邮件的收发。每天发出邮件加盖邮戳的“托、托”声中，每天分发外地来的邮件的“嗖，嗖”声中，总有几双狼一般贪婪的眼睛，紧张地注视着。

　　有一天，照例的“嗖，嗖”声中，一封普通信封上的收信人的名字，映入一个小特务的视网膜，突然闪出一个信息：“又是他？”这个不知名的小爬虫，好似蜘蛛感觉了丝网的触动，慌忙火急地去找他的上司——邮检所长。这个所长姓蒋名膏生，他正在为“铲除奸党，效忠党国” 拿不出成绩而犯愁。听了密报，内心一阵狂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冷然指示道：“注意监视！”转过身，他也慌忙火急去找上级汇报。

　　蒋膏生的上级，也是他的密友，就是军统湖北站的头头朱若愚。朱若愚是军统局的嫡系特务，蓄着平头，穿着学生装，布底鞋，戴眼镜，身材矮小，文质彬彬，从外表上很难看出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恩施城内西后街有栋大屋，门前挂着一块“湖北缉私处”的招牌，里面却是军统特务团，朱若愚就住在这里。

　　蒋膏生找到朱若愚，向朱若愚汇报：“我们早已发现有几张汇票、几封信的收件人，都是我们邮局的职员向仲亚。今天发现一封信的转件人，又是向仲亚。为什么经常有人给他寄钱？什么人的信要他转？向仲亚会不会是……嗯？”

　　朱若愚得到这个情报后，围着自己的办公室边踱步边指示蒋膏生说：“这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还需深入摸查方可下结论，此时须严密监控才是，切不可打草惊蛇！”

　　蒋膏生走后。他转过身就找来3个特务头，一个是“高干会” 的干事长刘培初，再一个是刘培初的秘书阎夏阳，第三个是干事张振国。三个人也都同意在不确定向仲亚的身份的前提下，先隐蔽侦察为妥。

　　向仲亚是什么人？他确实是共产党员，鄂西特委设置在恩施城内的一名交通员。特委有些外来的信件和款项，就是利用向仲亚在邮局工作的关系，由他代收转给郑新民，再由郑新民转给何功伟。党把向仲亚的关系交给郑新民，并规定只能由郑新民找向仲亚，向仲亚不能找郑新民。

　　特务对向仲亚隐蔽侦察不到一个月，大约是11月中旬，张振国沉不住气了。他一来是怕这条鱼被军统抢去吃掉，二来是急于要向陈诚邀功，便以“突破缺口”的理由，瞒着军统，突击逮捕了向仲亚，连夜突击审讯，严刑拷打。向仲亚硬扛过了这一天，无论是皮鞭抽打，还是钢针扎肉，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搞了两天，张振国慌了神，只好恳求阎夏阳来帮审。阎夏阳出面，仍然得不到口供。于是，阎夏阳转陪笑脸，对向仲亚又是握手，又是安慰，连说几句“误会”，放了向仲亚，叫他照常去上班。向仲亚一走，阎夏阳就对张振国说：“这案子交给我们办，不用再麻烦老兄了！” 阎夏阳暗地里派人放了线，监视了向仲亚的家。

　　第三天，向仲亚就到邮局上班了，同事们以为他病了两天，没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人在严刑拷打之下总算挺过来了，但是他的意志也被折磨到了崩溃的边沿。

　　又过了上十天，阎夏阳放线钓不着鱼，再次逮捕了向仲亚。

　　这一次连向仲亚的老娘、老婆一齐抓来了，陪他一起受刑。阎夏阳对向仲亚加重了刑罚，给他吊膀子坐飞机，而且还往他肚子里灌水、充气。惊恐万状的向仲亚这次精神彻底崩溃了，不仅供认了自己是共产党员，同时供出了他是共产党在湖北的最高领导机构──鄂西特委的交通员，同他联系取信拿钱的郑新民。郑新民是恩施地区基督教大主教的儿子，清江中学的教导主任。

　　阎夏阳问：“郑新民的上级是谁？ ”

　　向仲亚说：“不知道，只隐约听说是个女的，快生小孩了。”

　　阎夏阳问：“这女的是什么人，叫什么？”

　　向仲亚说：“不知道。”

　　阎夏阳问：“郑新民在哪里？”

　　向仲亚说：“ 不知道。”

　　阎夏阳不耐烦了，催促道：“快说！”

　　向仲亚说：“真的不知道。”

　　阎夏阳大声威逼：“不说，折磨死你！”

　　向仲亚吓得浑身直颤，说：“让我想想。好像在清江中学。”

　　向仲亚的灵魂被撕裂了，一个缺口被突破了！

　　何功伟和鄂西特委的同志们，都不知道向仲亚出了事。

　　何功伟在龙风坝活动了一段时间，又回到五峰山特委机关。

　　刘惠馨快要临产了。刘惠馨是个坚强的人，同志们说她是“一团火”。她是特委妇女部长，还同时兼做特委机要、密码、联络等工作。特委与南路、北路各县的关系，都在她的手上。她怀着身孕还一天来回走70里山路，到恩施屯堡女中去完成任务。她所联系的青年同志和朋友们，都亲切地叫她“刘姐”。她在“家”里是“太太”，还要像一般公教人员的家庭主妇那样，自己担水、洗衣、做饭。眼看就要临产了，她还要抽出时间为即将出世的新生命准备用品。

　　何功伟通知正在咸丰巡视工作的马识途，要他立即赶回来照料刘惠馨生产。

　　五峰山的北头，离上官坡垭口不远的地方叫羊湾。这里有一座医院，是外国传教士在民国初年修的，当地人都叫它“羊湾医院”。何功伟通知张翼，把他在羊湾医院附近住的一大一小的两间房子退出来，让刘惠馨搬进去住，跑医院方便一些；同时特委机关也转移到这里，作为一个临时的安全措施。张翼照办了，搬到下官坡去另租了一处房子。何功伟自己也有一个秘密的落脚点，在五峰山背后。何功伟只告诉过马识途，他有这样一个隐蔽点和这么一个关系。这个点在哪里，这个关系是谁，马识途不知道，也不好问。

　　特委机关的这个新居，在一个丁字路口的路边上。这栋平房住了几户人家，进门一排两间房，住的是国民党军队一个军官的家属。右侧几间房住的是房东一家人，是当地的农民。何功伟和刘惠馨住的是最后面靠左边的两间房，房东和同屋的把他俩当做夫妻。刘惠馨住大的一间，何功伟有时不得不伪装留下来，晚上就睡在外面小屋里的一张龛桌上。

　　马识途从咸丰得信赶回恩施，从张翼那里知道机关转移了，便找到羊湾新居。晚上，何功伟留在这里，同马识途挤在当床用的那张龛桌上。一连几天，他们互通情况，商讨一些问题。休息时他们偶而相互背诵一些诗词，马识途这才发现何功伟原来还有深厚的古文学修养。他把自己写的一首“清江词” (1962年他把这首词写进他创作的《清江壮歌》) ，给何功伟看，请他提了些意见。马识途还发现，何功伟不但是一个严肃的原则性很强的同志，还是一个很富有感情的人。何功伟告诉马识途：“我简直想站到连珠塔顶上去，放开喉咙唱一唱歌！唉，现在不行了啰！”他还告诉马识途和刘惠馨，他是多么怀念许云。于是他们约定，等刘惠馨在这里生了孩子，许云在重庆生了孩子，就让她们两个都把孩子送到四川忠县马识途家里。

　　12月初，马识途把刘惠馨送进了羊湾医院，刘惠馨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孩。马识途常去看望她。何功伟这时患上了疟疾，又被狗咬伤了脚，要跑到医院去打针拿药，也顺便常去看望刘惠馨。刘惠馨产后在医院只住了五天，为了避免出事，马识途就把她接出了医院，回“家”养息。

　　差不多是在刘惠馨生产的同一时间，许云也在重庆的一家医院里生下了一个男孩。

　　就在向仲亚叛变的第二天，阎夏阳指派刘培初的弟弟、军统湖北站少校组员刘裕绥，带领一名王姓大个子特务，赶到清江中学，逮捕了郑新民。

　　郑新民在两个带枪的便衣特务押解下，走出清江中学，这时他还有点神气。他嘱咐他的老婆说：“没有什么关系，大概是他们搞错了人。你不要怕，好好照护孩子。”走上了山路，那阵阵寒气袭人的山风，那时而碰在他背脊骨上的冰硬的枪口，使他不禁直打寒颤。妻子的脸、孩子的笑、夹棍、辣椒水、电刑，都交织着涌现在眼前，搅得他眼发眩，腿发软，心发抖。他想：“完了，这一生就这样完了。”忽然，他又像是掉在黑洞里发现了一线亮光：“他们不会知道我是共产党。我是有名大主教的儿子，虔诚的教徒嘛，怎么会是共产党呢？只要骗过他们，我就可以活着出来。”他这么一想，就感到一阵轻松。押解着郑新民的那个少校组员，自然听不到这个人的内心独白，只听着这个人不停地念叨着“误会”、“搞错了”。瞟着这个人迷惘不定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他心里也打定一个主意：“这是个孬货，一压就会垮的。”

　　郑新民被抓进了鼓楼街16号。阎夏阳一改凶巴巴的狠样，笑着劝慰他道：“哎呀，郑主任，你是个有身份的人，跟着共产党闹个什么？他们整天高喊分田地，共产共妻，你愿被他们共了？再说你们老爷子信奉基督，主张有神，兼爱天下。他们共产党呢，胡说什么无神，搞什么暴力斗争，这不是与你们老爷子对着干吗？所以共产党啊，无君无父无妻无子，这样一群人，你还愿意跟他们混在一起？！”

　　郑新民听后并不说话，只是耷拉着脑袋，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此后几天，张振国也来找他谈话，而且在走时还特地走到他的床铺前，捏了捏他的被子。这时候恩施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张振国的这个举动，让郑新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一个星期之后，阎夏阳让郑新民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来探监。郑新民的妻子原本怕丈夫挨饿，专门烧了郑新民爱吃的土豆熏肉带来，结果发现丈夫开饭时不仅有肉吃还有酒喝，于是对阎夏阳感激不尽。

　　后来，阎夏阳对郑新民的妻子做了许多威胁利诱的工作，并让郑新民和他的妻子商谈。第九天，阎夏阳对郑新民“嘿嘿”干笑了两声，喝道： “郑大主教的公子，你不必瞒我们了。你的事，我们都清楚。向仲亚都认了账，你又何苦呢？共产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想一想你的太太吗？” 阎夏阳还没有动刑，就这么几句话，便瓦解了郑新民的精神防线，使他供出了刘惠馨。郑新民有他的狡猾打算，他想：不吐一点东西出来，眼前是要吃亏的。你们抓得到刘惠馨，可以证明我的老实。你们抓不到刘惠馨，也不会有人晓得是我说的，凡事总要随机应变嘛。所以他这时还留有一手，没有供出刘惠馨的身份，也还没有供出何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