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狱中歌声

　　蒋介石一手掀起的皖南事变的血雨腥风，迅速在国民党统治区内蔓延。

　　陈诚在逮捕了何功伟、刘惠馨等的同时，在鄂西地区撒出了成群的狼犬，从1月下旬到2月中旬，进行了一场范围更为广泛的大搜捕。

　　鄂西特委早在1940年的秋冬之际，按照中央5月指示做了大量的隐蔽、撤退精干的工作，大批党的干部在群众掩护中安全转移。所以在陈诚的大搜捕中，除了巴东因为出了叛徒，党的组织遭到破坏外，在其他地方敌人大部分扑了空。只是由于何功伟、刘惠馨被捕突然，特委机关被破坏，鄂西党的首脑指挥陷于瘫痪，致使鄂西党的工作受到沉重打击。

　　四出的特务，带着成排的士兵，从四方八面向恩施押解着他们捕获的“犯人”。这些“犯人”被一根绳子串连着，一人捆着一条手臂，各自背着一个小被卷或者花布包，一个跟着一个，蹒跚行进。他们大都是年青的爱国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小的才十四岁。他们都被押到方家坝管理所。

　　何功伟和刘惠馨是最先从城里被送到这里下面一栋大院内关押的。开始关押不过十几人，三四个月以后，犯人增加，于是这层院子就专门关押重犯，而把轻犯或可以“改悔”的，都迁到上一层建筑较大的大院中去。

　　何功伟和刘惠馨刚关进方家坝管理所时，集中营里还只有“重庆全国赈济委员会第十救济区赈抚工作队”的十几个男女队员。这个工作队是周恩来同志在重庆亲自调派骨干，以赈济委员会的名义派到鄂西来开展工作的。这批骨干多半是撤退到重庆的原来宜昌抗战剧团的团员，由陈沫潮担任队长。他们从重庆到巴东后，就听到恩施局势恶化的消息。但是队内的地下党支部没有接到撤退的指示，仍然决定按南方局原定计划挺进恩施。他们到了恩施还没有来得及接上关系，1月23日这天，就在七里坪驻地被国民党兵包围，当场被捕了7个。3月10日，余下的7个人也被捕了，都关进了方家坝的这个集中营。

　　绝食斗争胜利后，谷仓上方开了小窗，黑牢里有了亮光。何功伟向特务们提出要学习的要求。特务就送来了几本英文读本和英汉辞典，还有毛笔、铅笔和纸。何功伟每天就在这小窗口射进来的一小束亮光下，查辞典、学英文。

　　当时看守这座集中营的，除了少数几个特务，大都是湖北保安团的无知士兵，监管还不很严。何功伟每天早晨可以站在谷仓门前的阶沿上，做一阵早操，玩一阵石锁 (农村一种锻炼身体用的像锁一样的石头器具)。到了吃饭的时候，看守人员把一大桶包谷合点糙米的蒸饭抬到天井中央，让“犯人”自己去盛着吃，但有一条规定：互相接触时不准讲话。

　　何功伟每天都要放喉歌唱。开始，在放风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低声地唱。后来，每到黄昏，何功伟的歌声从小窗飘出，各个房间里也都大声合唱起来。特务们头两天还扯着喉咙喊：“不准唱！不准唱！”但是谁也不理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干脆就不管了。

　　在特务的鼻尖下面，何功伟同赈抚工作队的同志建立了联系。一天“放风”的时候，许多人正在唱着歌，何功伟问身边一个赈抚队员：“你们是重庆来的吗？”

　　那个队员惊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何功伟说：“你们这一色的蓝布棉大衣，一看就明白嘛！”

　　那个队员问“你是……？”

　　何功伟说：“我就是何彬。你们要来鄂西，我知道。你们现在要镇定，要警惕，要坚强！”

　　那个队员多么想握一握何功伟的手，可是不能啊。

　　何功伟从赈抚工作队同志那里学会了唱《延安颂》。当他第一次听到赈抚工作队的同志在隔壁房里唱《延安颂》这支歌后，高兴地传话说：“这歌真好，教我吧！”几个黄昏，何功伟就学会了。原先每天他都是先唱《满江红》，现在，他开始唱的第一支歌就是：

　　“哦，延安……”

　　何功伟在学生时代就特别喜爱唱歌，他的嗓音高亢而嘹亮，他的歌声抑扬顿挫，字正腔圆，饱含战斗激情，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后，何功伟强行压抑住自己的这一爱好。在恩施羊湾时，他曾对马识途说：“我真想站到连珠塔顶上放开喉咙唱歌，可现在是不行的呀！”被捕入狱后，唱歌作诗又成了何功伟用来表达心声、鼓舞战友、打击敌人的有力武器。

　　他那高亢嘹亮的歌声，冲破了监牢的沉寂，把难友们从迷惘和沉默中唤起，为战友们增添了斗争的勇气和力量！歌声，唱出了同志们对延安的向往，对自由的渴望；歌声，把同志们带到了延水河畔、宝塔山下，带到了党中央、毛主席的身旁。

　　9月，敌人把何功伟、刘惠馨从方家坝管理所转移到谭家坝管理所关押。何功伟被敌人投入4号牢房下面的地牢。长期关押在方家坝管理所的三四十名“政治犯”也转移到了谭家坝管理所。关在地牢里的何功伟，没有机会和其他同志接触，他继续用歌声寻找同志和朋友，以此来抒发情思，鼓舞斗志。每到傍晚，雄浑深沉的歌声就从4号牢房下的地牢窗口飘出：

　　黑夜阻着黎明，

　　只影吊着单形，

　　镣铐锁着手胫，

　　怒火烧着赤心。

　　蚊成雷，鼠成群，

　　灯光暗，暑气蒸，

　　在这窒息的铁狱里，

　　谁给我同情的慰问？

　　谁抚我痛苦的伤痕？

　　我热血似潮水般奔腾，

　　心志似铁石的坚贞；

　　我只要一息尚存，

　　誓为保卫真理而抗争。

　　啊！姑娘，

　　去秋握别后，

　　再不见你的倩影，

　　别离为了战斗，

　　再会待胜利来临。

　　……

　　何功伟的歌声，像黑夜的火把，点燃了同志们心头的火花，照亮了黑夜的征程。躺在草堆上默默思索的战友们，坐起来了，站起来了。女牢的4个难友唱起了《夜莺曲》，这是一首俄国纺织工人进行革命斗争的歌曲；男囚室里也响起了高尔基的《囚徒曲》，唱起了《茫茫的西伯利亚》；最后都一齐跟着功伟唱起了《满洲囚徒进行曲》：

　　脚铐打得尘土飞扬，

　　脚铐打得祖国的土地动荡，

　　向前，向前，向前，向自由，

　　战士的血迹在前方，

　　它指示着自由的道路，

　　指示着中华民族的解放！

　　解放！解放！

　　整个监狱在大合唱，何功伟的男高音显得格外铿锵有力，它冲出牢笼，像匕首，像投枪，像滚滚的春雷，震撼了山河，在天地间轰鸣。看守的咆哮声也被这悲壮的歌声吞没了。是啊！早已把生命交付给共产主义理想的人，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们抒发自己的心声呢？！

　　尽管何功伟身系囹圄，但他还是渴望为党工作，热情关心同狱难友。方家坝女牢内关押着一大群进步女学生，她们都不满20岁。刑后的呻吟和恶梦中的尖叫，常常从女牢传出，牵动着何功伟的心。何功伟时时这样考虑：得给她们鼓鼓劲，能为她们做些什么呢？

　　端阳佳节到了，女牢的姑娘们关心何功伟的身体，托看守送去一包“荷叶肉”，附上一张纸条，一语双关地写道：“请把女儿想念妈妈的诗抄给我们。”

　　“对，用诗歌。”何功伟突然醒悟。此后，何功伟填词谱曲，写诗作文，悄悄传给女牢，女牢姑娘们又传给男牢。灼热的诗句，铿锵的音符，夜间清晨，回荡在监狱上空，震撼着难友们的心灵。

　　在方家坝狱中，何功伟创作了《汩罗怨》并谱曲。在谭家坝狱中，他又创作了组诗《清江大合唱》，其中有《清江颂》、《清江怨》、《清江对口唱》。在这组诗中，何功伟以无限的深情描绘了如画的清江风光，深沉地描述了清江两岸人民痛苦悲惨的生活，控诉了三座大山对人民的剥削和压迫，热情地歌颂了鄂西人民的革命斗争。他赞美清江是“战斗不屈的清江”。他除按《夜半歌声》曲谱填写给妻子的诗篇《狱中歌声——忆许云》外，还在10月中下旬完成《狱中歌声》第二段《给全监难友》，第三段《给女牢难友》；11月7日，苏联十月革命节那一天，何功伟又创作了纪念十月革命的诗歌。可惜这些诗作的大部分于何功伟牺牲后，敌人进行突然大搜查，被难友们忍痛销毁了。

　　10月6日，何功伟在地下黑牢里创作了《奴隶恋歌》。其中有这样一段：

　　亲爱的，你累了一天，

　　我替你把枕席安排。

　　我给你唱歌，

　　你在我身边先睡下来。

　　愿你在梦中随着歌声，

　　走到一个自由的世界；

　　我还要多坐一会儿，

　　我要守望那东方的红彩。

　　这首诗告诉人们，“奴隶们不是没有恋爱，而是有着更热烈更纯洁的恋爱”，为了要看到“东方的红彩”，革命者应把生死置于度外。这首诗及《狱中歌声——忆许云》后来被出狱后的同志带到重庆，先后在《新华日报》上发表。《奴隶恋歌》还被译成世界语，在国外报刊上刊登。这两首诗，解放后被收入萧三同志主编的《革命烈士诗抄》，深受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