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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 作者:章诒和

两片落叶,偶尔吹在一起――储安平与父亲的往来(3)

    毛泽东说右派分子是资产阶级。我想:假如储安平真是资产阶级,那么其全部资产,不过是他有能力充任自己所期待的角色而已。
    5月15日,毛泽东致送《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给中共高干阅读。信中,老人家把共产党人分为马克思主义者和修正主义者,把社会上各阶层人士分为左派、中间派、右派,并指出:“在民主党派和高等学校中,右派表现得最坚决最猖狂。现在右派的进攻还没有达到顶点,他们正在兴高采烈。我们还要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走到顶点。他们越猖狂,对于我们越有利。”
    这边厢,民主党派里的两个元老人物,在中南海受到秘密召见,获得了“东南风转西北风”的天气预报。他们立即三缄其口,静观以民盟、农工为舞台中心,以章(伯钧)、罗(隆基)为主要角色的一台践踏知识分子、打击民主党派的惨剧。那边厢,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还在积极响应中共中央的整风号召,大讲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的光明未来,宣传“鸣放”,鼓励“监督”。
    毛泽东在上海发出了指示:“让牛鬼蛇神都出来闹一闹,”“这不叫诱敌深入,叫自投罗网。”这罗网,便是由统战部组织、召集的系列整风座谈会。
    座谈会是从5月8日起召开的,先后搞了十三次,邀请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无党派人士发表意见,来帮助中共整风。
    座谈会的头几天,父亲没有去。一则,他的意见早就发表过了,二则,他正拉肚子。
    李维汉很着急,便亲自拨电话敦请:“伯老,你一定要去参加座谈,给我们中共提提意见呀。”
    5月21日,实在躲(音:托)不过李维汉的面子人情,父亲去了,行前还跟母亲讲:“今天开会,我真不知说些什么好。”
    进了会议室,他被请入主宾席———在头排大沙发入座。这显然是一个必须发言的席位。果然,亲自坐镇的李维汉点名要父亲“给中共提意见”。
    父亲讲了几十分钟,他谈到政治设计院问题;听意见于基层,放权于各部、会,发挥管理机关的作用问题;国务院会议程序问题;及检查历次政治运动的建议。最后父亲说:“我的讲话不是凭灵感和一时高兴,所提意见也都不是那么严重。无非是希望共产党改革体制,改善领导,在决策的民主化、科学化方面前进一步罢了。”他讲话的时候,李维汉神情怡然。父亲大概以为是称许自己的谈话。
    如果说,父亲与会是中了“引蛇出洞”之计,那么,储安平6月1日在中央统战部的发言,则被许多人视为是“自投罗网”。古人云:“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大概早有一种不怕脑袋落地、弃尸沟壑的气性贯注于储安平的骨血,使他这样一个无权者连前后左右看也不看,利害得失想也不想,便直扑设就的陷阱。
    储安平的发言是准备好了的。有稿子,题目是《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些意见》。他的通篇谈话如下:“解放以后,知识分子都热烈地拥护党,接受党的领导。但是这几年来党群关系不好,而且成为目前我国政治生活中急需调整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关键究竟何在?据我看来,关键在‘党天下’的这个思想问题上。我认为党领导国家并不等于这个国家即为党所有;大家拥护党,但并没有忘记了自己也还是国家的主人。政党取得政权的重要目的是实现它的理想,推行它的政策。为了保证政策的贯彻,巩固已得的政权,党需要使自己经常保持强大,需要掌握国家机关中的某些枢纽,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全国范围内,不论大小单位,甚至一个科一个组,都要安排一个党员做头儿,事无巨细,都要看党员的颜色行事,都要党员点了头才算数。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在国家大政上党外人士都心心愿愿跟党走,但跟党走,是因为党的理想伟大、政策正确,并不表示党外人士就没有自己的见解,就没有自尊心和对国家的责任感。这几年来,很多党员的才能和他们所担任的职务很不相称。既没有做好工作,而使国家免受损害,又不能使人心服,加剧了党群关系的紧张,但其过不在那些党员,而在党为什么要把不相称的党员安置在各种岗位上。党这样做,是不是‘莫非王土’那样的思想,从而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家天下的清一色的局面。我认为,这个‘党天下’的思想问题是一切宗派主义现象的最终根源。是党和非党之间矛盾的基本所在。
    “今天宗派主义的突出,党群关系的不好,是一个全国性的现象。共产党是一个有高度组织纪律的党,对于这样一个全国性的缺点,和党中央的领导有没有关系?最近大家对小和尚提了不少意见。但对老和尚没有人提意见。我现在想举一个例子,向毛主席和周总理请教。解放以前,我们听到毛主席提倡能够和党外人士组织联合政府。1949年开国以后,那时中央人民政府六个副主席中有三个党外人士,四个副总理中有两个党外人士,也还像个联合政府的样子。可是后来政府改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副主席只有一个位,原来中央人民政府的几个非党副主席,他们的椅子都搬到人大常委会去了。这且不说,现在国务院的副总理有十二位之多,其中没有一个非党人士,是不是非党人士没有一个可以坐此交椅?或者没有一个可以被培养来担任这样的职务?从团结党外人士,团结全党的愿望出发,考虑到国内和国际上的观感,这样的安排是不是还可以研究?
    “只要有党和非党的存在,就有党和非党的矛盾。这种矛盾不可能完全消灭,但是处理得当,可以缓和到最大限度。党外人士热烈欢迎这次党的整风。我们都愿意在党的领导下尽其一得之愚对国事有所贡献。但在实际政治生活中,党的力量是这样强大,民主党派所能发挥的作用,毕竟有限度,因而这种矛盾怎样缓和,党群关系怎样协调,以及党今后怎样更尊重党外人士的主人翁地位,在政治措施上怎样更宽容,更以德治人,使全国无论是才智之士抑或孑孑小民都能各得其所,这些问题,主要还是要由党来考虑解决。”
    在上为听政,在下为清议。“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故“直言者,国之良药也,直言之臣,国之良医。”所以,“言”就是士的存在方式。言谏的特点,就是直言不讳,百折不挠,甚至冒死而谏。储安平的“党天下”之谏,如石破天惊,动撼朝野。马寅初等人,当场叫好。《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中央各大报刊均以醒目标题、显著位置全文刊载。
    父亲阅后,激动不已,也钦佩不已。他说:“储安平是个勇士。他对老毛和周公提的对中央政府人事安排的意见,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党外人士都有此看法,可我们这些党派负责人,谁也没有勇气和胆量把话讲出来。老储讲了,全讲了,而他不过是个九三的中央委员。”
    然而,事后,父亲恢复了清醒,即为储安平痛悔不已、抱憾万分地说:“孟子早就有过告诫:‘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而老储触犯的,乃是大忌。”
    此外,对于储安平的这个发言,还需要补充一个事实———那是在5月19日的上午,储安平事先没有和父亲约定,便到了东吉祥胡同10号。
    洪秘书对父亲报告:“《光明日报》的储先生来了。”
    父亲说:“他来必有事,快请进来。”
    储安平推开北客厅的绿色纱门,发现里面已是高朋满座,且都是农工党的负责人,好像是在开会。虽然父亲对他做了介绍,但终觉不宜逗留,便退了出来。
    父亲送他出客厅,问:“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要紧的事倒没有,还是想来谈谈‘光明’如何体现‘监督’的问题。”
    父亲告诉他:“现在的‘光明’已大有改进了,民盟的其他同志也是这样看的。”
    尽管父亲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这时正是储安平在九三辛苦劳作却遭遇冷落的时刻。“古人交谊断黄金,心若同时谊亦深。”两厢对照,他的心情很不平静。所以,他不想去报社上班,想找个人谈谈,谈谈怎么把“光明”办得更好。于是,来到了离我家不远的罗隆基的住所。或许由于学生对先生的做派有些看法,两人关系一向比较疏淡。故罗隆基对他的到来,略感突然,但很欢迎。
    储安平说:自己登门的原因是向他征询对《光明日报》如何体现“长期共存、互相监督”方针的意见。后来,两人的话题不知不觉地转到了中共中央统战部的座谈会。那阵子,这个鸣放会是上层社会关注的热点,许多党外人士也以被邀请为荣。
    罗隆基告诉储安平:自己在(5月)10日做了一次发言,但仍感问题没有谈透。比如,民主党派如何才能长期存在?党派若做到独立自主,需要创设哪些条件?他认为,现在的政体与某些制度,就有碍于民主党派独立自主方针的实施。———说罢,罗隆基问:“你会不会参加座谈?”
    储安平答:“如在九三,我被邀请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到了‘光明’,情况则不同些。”
    罗隆基听了,就像老师指导学生那样,向储安平建议:“你若参加统战部的座谈会,可以提些意见呀。”
    储安平立即想到改组后的国务院十二个副总理中,没有一个党外人士的事,便问:“这个问题,我是否可以提一提?”
    罗隆基认为可以。因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安排,在民主人士中是早有议论的。只不过这层窗户纸,无人去捅破罢了。
    继而,储安平又说:“在人代会上,我还想提一提关于肃反运动的缺点,建议能否由人大常委会和全国政协联合检查一下,同时,被斗错的肃反对象也可以直接请人大常委会做检查。”
    这番话,让罗隆基更觉兴奋。因为自搞各种运动以来,特别是肃反运动,他深感由于缺乏法律的程序和制约,而人权受侵、冤情无诉现象的严重。故点头道:“这个可以谈。不过,关于宪法前言,你也可以谈。”
    人与社会———是人类政治的绝对主题。而储(安平)罗(隆基)二人的思想启蒙和政治思维,都是在“人”的概念和“法”的理论指导下形成的。在他们看来,世界上任何一种政治体制,都不能摆脱人权的观念和法律的形式。这也是任何一种性质的政府,赖以存在的惟一原则。现在的中国既为共和国政体,那么政治上的改善,则必须摒弃传统社会的控制手段,而强调这个“惟一原则”。可以说,储安平的“党天下”腹稿,正是在1957年5月19日的罗宅孕育出了原始胚胎。
    6月2日,即储安平发表“党天下”言论之翌日,是一个清新幽丽的清晨。庭院里的喇叭花顶着露珠儿开了,修长的柳叶在微风中摇曳。有着好心情的储安平按父亲约定的早8点,准时到了我家。
    他跨进客厅,父亲迎了上去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发言很好。”
    “要谈就谈大问题吧。不过,放肆得很。”显然,他已得知发言所引起的社会反响。
    “对,鸡毛蒜皮的事在这样的会议上,就不要谈了。要谈就谈大问题。现在的人只能要房子、要汽车,能谈大问题的人不多。”
    储安平告诉父亲:这篇谈话的思想要旨,曾和罗隆基交换过意见。
    “你什么时候见了老罗?”
    储安平笑答:“就是前十天我来这里,正逢你会客。我从你家出来,便去了廼兹府。”
    “唔!”父亲回想起来了,忙道歉说,“那日,农工的同志来谈工作,顾不上你。”
    也许是怕父亲误解自己和罗隆基有过密的联系,储安平解释道:“老罗和我有一层师生关系。不过,因为他有点架子,所以那天还是我二十年来第二次登门,而且两次都是为了报社的事。当然,我还很想从他那里了解一下‘文汇’的情况。”
    章罗的矛盾在民盟几乎是公开的,身为老盟员的储安平自然很清楚。所以,他没有详谈和罗隆基谈话的内容,只是提到了罗隆基建议将陈新桂调到“光明”,以加强理论力量。
    父亲表示不同意,说:“陈新桂在民盟是专职干部。况且民盟中央机关里的理论人才本来就少。”
    因储安平要求调人,父亲不由得想:是不是他在人事上有了磨擦,需要个帮手,便关切地问:“你在报社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储安平摇了摇头。
    父亲说:“你的办报思想,大家都知道,我是支持的。中国需要民主与科学。《光明日报》要以此为重点,多报导资本主义国家的科学技术新闻、民主国家的社会党的情况和我们的民主党派活动。”
    自打储安平来到“光明”,从父亲这里得到的都是鼓励和支持。所以,他的点子就更多,干劲就更足了。他说:“从前《光明日报》不能独立办新闻;现在让我们自己搞。我们要搞,就要搞和新华社不一样的!”
    他还告诉父亲:“今天的‘光明’发了一条关于上海复旦大学校长陈望道谈取消党委制的消息。”
    父亲点头称道,且一再欣赏他的雄心与魄力。后又问:“报社的改组问题进行得怎么样了?”
    储安平答:“我刚来不久,准备再等一等,弄清情况再说。”
    父亲连连说:“好,好。毛公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已经讲了学校党委制要取消的事情。上海先走了一步。”
    谈话到了快结束的时候,父亲忽然想起一件喜事来,对储安平兴冲冲地说:“去年,我跟周公(恩来)反映的《光明日报》建新址的事情,统战部说有了初步结果。社址选在虎坊桥,要盖座和交通部差不多的那样一座大楼。”
    两人的心情极好,一起出了家门。父亲用车把他送到报社,自己再去民盟中央开会。在车上,父亲告诉他:“现在学校的情况很严重,胡愈之准备在6号这一天找几个教授座谈一下。”
    储安平问:“打算请哪几个人呢?”
    “听愈之说,大概要请曾昭抡、吴景超、费孝通、钱伟长几个吧。”
    父亲的话启发了储安平,他决定在6号这一天也开一个会,邀请八个民主党派宣传部的副部长,专门座谈一下社论的问题。
    6月6日上午,章(伯钧)储(安平)两人分别在文化俱乐部和《光明日报》社主持召开了座谈会。而他俩谁也没想到,这竟是自己政治风云与报业生涯的终结。
    反右中被人叫做“六六六”会议,其实是胡愈之在南河沿大街政协文化俱乐部召集的民盟中央紧急会议。其中曾昭抡、费孝通、钱伟长、陶大镛、吴景超、黄药眠六人为教授;另有章伯钧、史良、叶笃义、闵刚侯、金若年与会。此会的倡议者、操办者胡愈之,则在会议开始之际离去。会议由父亲和史良主持。来自高校的教授们,一一介绍了校园内的情况。
    言者慷慨,听者激动,大家热血沸腾。父亲在深感形势之紧张的同时,备感肩头责任之重大。他认为:形势的紧张是规律。此刻,民主党派应该大力发展组织,提高地位,发挥作用;应该对民主党派重新估价。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长期共存。
    最后,父亲讲了话。他说:“苏共二十大以后,斯大林被批判了,各国共产党员所遵循的惟一理论和行动的教科书———苏共党史也要修改,现在没有一个理论和实践的标准了。在国际共运中,列宁死后有两个人,一个是南斯拉夫的铁托,成为反对派;另一个是中国的毛公,继承了列宁主义。这两个人谁正确?这两条路哪条畅通?只能由历史来作结论。这次整风运动,要党外人士提意见,其后果我想毛公一定是估计到的。民主党派提意见向来是客客气气的,但现在看来这样的估计,显然是不足的……”与此同时,储安平在邀集的民主党派宣传干部的座谈会上,发表了对报社社论问题的看法。他说:“就现在情况来看,写社论是比较困难的。因为《光明日报》过去的社论,一种是教条,四平八稳;再一种是说共产党的好话,歌功颂德。真正的批评监督的社论,没有。要写批评监督的社论,必须得到各民主党派组成的《光明日报》社务委员会的支持。《光明日报》的婆婆多,八个民主党派是八个婆婆,民主党派有几百个中央委员,是几百个婆婆。一个婆婆一个看法,就很困难。因此,必须由社务委员会授权,在没有授权之前,只能用个人名义写这方面的文章了。”
    总之,这些“谋道而不谋食,忧道而不忧贫”的书生,要披肝沥胆,与中共携手共度难关。
    6月8日,《人民日报》刊出了社论《这是为什么?》,毛泽东发出了反击右派进攻的号令。
    父亲捏着报纸,读之再三。他也在想:这是为什么?
    吃午饭的时候,接到储安平的电话。他说:“伯老,我下午两点钟,去你那里。”父亲想再说上几句,电话已挂断。
    两点整,储安平跨进了父亲的书房。他神色严肃,又显得有些匆忙,连茶也顾不上喝,便说:“昨天,报馆有人贴大字报批评我,我当时还很迟钝,以为只是个人意见罢了。读了《人民日报》社论,我看情况已不容许我在《光明日报》工作了。”随即,从公文包里掏出“呈章社长”的信函递上。
    接过一看,是亲笔辞职信,父亲哑然。
    “老储,辞职信我留下,但我一个人,特别是现在,也决定不了这件事。”父亲说完这话,储安平立即起身,告辞。
    父亲执意要送至大门。烈日下,两人淡然一笑,握手言别。
    整个下午,父亲心情烦闷。家中的气氛,陡然大变。晚饭后,父亲去了史良的家。在那里,对《人民日报》社论和第一个站出来反击右派言论的国务院参事室参事卢郁文发泄不满,并对史良说:“胡风、储安平将来要成为历史人物。所谓历史人物是几百年才有定评……”父亲归来,已近深夜。人刚睡下,忽然,电话铃声大作。寂静之中,尤觉急促刺耳。接过电话,方知是浦熙修打来。
    她的第一句话是问父亲:“储安平辞职的消息是真的吗?伯钧,你的态度怎么样?”
    父亲答:“辞职是真的,但权不在我。将来要由社务委员会议决定。”
    浦熙修说:“《文汇报》的情况要比‘光明’好些。因此,还想约你写一篇关于联合政府的文章。”
    父亲说:“我不能写了。”
    “你能不能推荐一个人?”
    “我一时想不出来。总之,要请对中国政治有些研究的人,像王铁崖⑩那样的。”
    接着,浦熙修在电话里向父亲传递了两个消息:一个是说,她在南斯拉夫大使馆见到了周扬和夏衍。在大厅问他们二人当前的形势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搞不搞鸣放。他们两个人都说,现在仍然是鸣放,政策没有变。另一则消息是讲她看了《这是为什么?》社论后,立即给陆定一打了个电话,不客气地问现在是继续“放”,还是“收”。陆的回答也是,我们还是“放”,没有变。
    浦熙修在电话中的讲话,语言虽简练,情绪却激动。彼此都有不祥的预感。父亲非常理解,她关心“光明”,是因为“文汇”与“光明”血脉相通,都是民主党派的报纸。她关心老储,是由于她和储安平命运相连,都是报社的主编。然而,父亲还没有意识到:打击的目标乃是浦熙修身边的罗隆基、储安平背后的自己,和章罗所代表的中国自由民主派知识分子及他们的政党。
    6月10日,父亲在民盟中央的座谈会上表态说:“对我的批评,我暂不辩论。我的发言可能是百分之百错误,也可能是不利于社会主义,可能是对抗党的领导,损害党的领导权的大错误,也可能不是那么严重的问题。我决不辩护,不说言不由衷的话。总之,要用一番动心忍性的功夫,向大家学习。”
    6月11日一大早,父亲为商谈庆祝《光明日报》建社八周年的事情,驱车来到储安平的家。这是坐落于阜成门内大街的一个小四合院。去之前,母亲的侄女婿、供职于“光明”副刊的作家巴波告诉父亲:储安平的家,不大好找。听人家说它的对面,是个“正兴石油商店”。找到石油店,便可寻到他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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