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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治国:普京传》 作者:安古斯.洛克斯伯格

第八章 新的冷战

  龃龉日增

  至此,一连串的幻灭开始侵蚀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就连布什和普京这对“朋友”也开始指责彼此背信弃义。2005年2月(橙色革命刚刚过后),在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迪斯拉发举行的峰会充满着火药味。会上,普京从西装外套的内衣兜里掏出一叠3英寸宽5英寸长的卡片(美国人称其为普京的“牢骚卡”),开始教训布什,说他听够了美国人对他的教训。他慷慨陈词、滔滔不绝,大致意思是:我们尽量配合你们,支持你们的反恐战争;我们关闭了自己的基地;你们撕毁了《反弹道导弹条约》我们也没有怎么样;就连伊拉克战争我们都没有因之影响和你们的关系。可是我们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你们没有废除《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我们要加入世贸组织,你们却把标准节节提高;你们没有批准《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这项军控条约;你们想建立导弹防御系统使我们处于劣势;你们还企图把我们所有的邻国都拉进北约。对我们改革经济、努力和国际体系接轨的政策你们没有只言片语的肯定,反而不停地批评我们的内部事务—人权、所谓的民主“倒退”、车臣、我们的新闻媒体,还有霍多尔科夫斯基。你们还有完没完?

  据布什的新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斯蒂芬·哈德利回忆,这“可能是这两位领导人火气最大的一次会面”。1普京攻击布什说美国没有新闻自由—证据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资深新闻主播丹·拉瑟遭到解雇,据说是布什搞的鬼,因为丹·拉瑟批评了他。2布什试图解释说事实并非如此,但普京听也不听。他对美国的民主也进行了抨击,声称美国的总统不是美国人民,而是选举人团选出来的。布什回答说:“弗拉基米尔,千万别在公开场合这么说。不然大家都会知道你完全不了解我们的制度。”

  3个月后,出现了一次和解的机会。普京邀请一些世界领导人于5月9日来莫斯科庆祝同盟国战胜纳粹德国60周年。有史以来第一次,美国的总统站在红场的观礼台上参观苏联式的军力展示。普京对布什前来感到高兴(10年前克林顿总统为抗议第一次车臣战争而拒绝参加类似的阅兵式),但对他此前和此后的行为却大为不满。

  布什前往莫斯科的途中访问了拉脱维亚的首都里加,在那里他表示完全支持这个波罗的海国家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历史的解释,即前来解放它的苏联红军赖着不走,变成了占领军。它赶走了纳粹统治,又来了另一个极权政权。布什说,苏联对欧洲国家的压迫是“历史上最大的罪恶之一”。波罗的海国家把苏联的“解放”视为占领,对此俄罗斯政府怎么也不能接受,它宣称这是对那些把这些国家从纳粹的铁蹄下解放出来的苏联战士的侮辱。

  布什“论史”已经让莫斯科不爽,布什“谈今”更是火上浇油。他离开莫斯科后直接飞往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在那里受到英雄式的欢迎。布什投桃报李,夸格鲁吉亚为“这个地区以至全世界的自由灯塔”,显然是敦促其他前苏联国家效而仿之。他赞扬格鲁吉亚向阿富汗和伊拉克派遣部队,宣布说:“你们的勇气激励着民主改革者们,吹响了传遍全球的号角—自由将成为地球上每一个国家及其人民的未来。”这些话使得克里姆林宫愤怒不已,就在当时,俄罗斯正在加紧向格鲁吉亚施压,因为“卫生的理由”禁止进口格鲁吉亚世界闻名的葡萄酒和矿泉水。

  整个2005年间,普京限制民主、建立青年组织纳什、镇压非政府组织、切断对乌克兰的天然气供应。对这一切西方无可奈何,只能严词批评。俄罗斯也不甘示弱,以牙还牙。2006年5月初,副总统切尼出访另一个前苏联波罗的海共和国立陶宛,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再次猛烈抨击俄罗斯—而且摆明了不是副总统信口开河,而是美国政府深思熟虑的观点。当时任职于白宫联邦安全会议的戴蒙·威尔逊解释说:“我们知道这是又一个重要的机会来重申总统关于自由事业的主张。莫斯科经常对切尼副总统的话不予重视,说,这个切尼副总统,我们都知道他是激进派,是美国政府里的新保守派,归根结底和我们打交道的是布什总统。所以我们和副总统办公室以及他的撰稿人密切合作,确保副总统的讲话完全符合政府口径。我们写的演讲稿在部门间会议上经过了反复讨论和审查,讲话发出的关键信号就是支持民主阵线,对俄罗斯国内发生的事情批评得相当犀利。”3

  切尼对自由和民主广为传播大加赞颂后,话锋一转开始批评普京政权:

  在公民社会的许多领域,从宗教和新闻媒体到活动团体和政党,政府都对人民的权利进行了不公平和不恰当的限制。俄罗斯政府其他的一些行动产生的效果事与愿违,并有可能影响与别国的关系。使用石油和天然气作为威胁或讹诈的工具,无论是操纵供应还是企图垄断运输,都不能达到任何合法的目的。破坏邻国的领土完整或干涉民主运动的行为没有任何道理。

  他呼吁俄罗斯恢复民主改革,成为信奉西方价值观念的“可信赖的朋友”:“我们要满怀信心地声明,俄罗斯周围的邻国成为稳固的民主国家对俄罗斯有百利而无一害。俄罗斯若是和西方站在一起,就会和我们共同走向繁荣和伟大的康庄大道。”接下来,切尼飞往哈萨克斯坦,在那里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双重标准,对纳扎尔巴耶夫总统的独裁统治赞不绝口,“向过去15年来哈萨克斯坦的经济发展和政治进步表示钦佩”。

  普京对这种事可不会放过。6天后,他在对议会的一篇演讲中说了一番高深莫测的话,让美国人煞费思量。不过他针对的目标十分清楚。讲话中他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军队的重要性,狠狠地说:“我们看见了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看见了!就像人们说的,‘狼同志知道要吃谁’。他吃个不停,谁的话也不听。显然他根本不打算听。”

  在纽约华尔道夫大酒店的会谈中,俄罗斯外交部长,一贯温文尔雅、不露锋芒的谢尔盖·拉夫罗夫发火了。会谈的话题是伊朗。美国怀疑伊朗试图利用俄罗斯提供的民用核技术来发展制造核武器的能力。一年前,俄罗斯同意和欧盟国家的三驾马车(英国、法国和德国)再加上美国和中国一起制定一个共同的对策。俄罗斯曾提出一个建设性的建议,由它为伊朗尚未竣工的布什尔核电站加工浓缩铀,用过后再运回俄罗斯。但在2006年4月,俄罗斯宣布向伊朗出售先进的防空系统,使美国人大为恼怒。

  这次在华尔道夫大酒店,伊朗问题小组的6位外交部长在探讨对伊朗实施制裁的可能性。但切尼在维尔纽斯作了演讲后,美俄双方撕破了脸。晚宴上与康多莉扎·赖斯和她负责政治事务的副手尼古拉斯·伯恩斯对面而坐的拉夫罗夫越来越激动。伯恩斯回忆说:“通常在外交场合大家彼此都以礼相待,对事不对人。但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拉夫罗夫脸涨得通红,怒不可遏。他拍着桌子斥责我,因为我在公开讲话中批评了俄罗斯对伊朗的军售。”拉夫罗夫还提到切尼的讲话,要美国人少对别人指手画脚。伯恩斯原想反唇相讥,赖斯抓住他的胳膊才把他按下。4

  就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格鲁吉亚和俄罗斯之间酝酿已久的冲突爆发了。2006年9月,南奥塞梯的武装部队向载有格鲁吉亚国防部长奥克鲁阿什维利的军用直升机开火,迫使直升机紧急着陆。此前奥克鲁阿什维利曾发誓要在南奥塞梯的首府茨欣瓦利庆祝下一个新年—换言之,要在2006年底把该地区重新纳入格鲁吉亚。装备俄罗斯武器的南奥塞梯士兵和美式装备的格鲁吉亚军队发生了小型交火。月底,格鲁吉亚以进行间谍活动的罪名逮捕了4名俄罗斯军官。国际调解人介入几天后他们获得释放,但此前他们戴着手铐被格鲁吉亚女警押解的图像已经在电视上广为传播。

  萨卡什维利宣布说:“格鲁吉亚正告我们的强邻俄罗斯,适可而止。”

  俄罗斯视此为有意羞辱,用最严厉的制裁还以颜色:召回了大使,切断了铁路、海上、公路、空中和邮政的一切联系。居住在莫斯科的格鲁吉亚人开始日子不好过:几百个拿不出合法文件的人被集中起来送上飞往第比利斯的飞机;学校奉命提供名字听起来像格鲁吉亚人的学生名单,以便当局调查他们是否为非法移民。

  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谋杀案

  西方政府就俄罗斯对格鲁吉亚的所作所为正批评得起劲,一起远更惊人的事件发生了。2006年10月7日,普京54岁生日那天,因不惧危险,深入车臣进行报道和对克里姆林宫发表批评而闻名世界的记者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在莫斯科她居住的公寓楼的电梯里遭到枪杀。谋杀案震惊了全世界—除了弗拉基米尔·普京。他先是没有任何反应,4天后在出访德国期间,当他终于对一位记者的问题作出回应时,他轻描淡写地说她并不重要。

  他说,这是“一桩令人发指的残酷罪行”,杀人犯不应逍遥法外。然而他又说:“她对俄罗斯政治生活的影响很小。在媒体圈子里、人权圈子里和西方,她很出名,但她对俄罗斯国内政治生活的影响微乎其微。对她的谋杀,对一位女性、一位母亲的野蛮杀害,本身就是针对我们的国家,针对俄罗斯的行为。这起谋杀对俄罗斯政府,对她前一阵工作的地方车臣的打击比她发表的任何作品都大。”按照普京这一奇谈怪论,波利特科夫斯卡娅之死其实是为了打击他,而且效果要比她那些不值一提的作品大得多。他哀悼的是“一位女性和母亲”的死,而不是记者的死。

  一次我问他的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波利特科夫斯卡娅的许多着作普京有没有读过。“没有”,他边答边摇头,似是要强调她的着作不值得读。但很难相信普京不知道她做过的事情。她供职的《新报》是最出名的反对派报纸,创办人之一是前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她撰写的文章对俄罗斯国内人权受到侵犯的情况,特别是对车臣战争进行了辛辣的批评。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剧院(杜布罗夫卡剧院)危机中她参与了同劫持人质者的谈判。别斯兰学校人质事件发生后,若不是她在从莫斯科飞往那里的飞机上被下毒(又一桩无头案),她可能也会参加谈判。其他国家的领导人对她惨遭杀害纷纷表示谴责并要求进行彻底调查。美国国务院称她为“一个勇敢的人,尽管接到过死亡威胁,但仍坚定地追求正义”。

  然而克里姆林宫却无动于衷。

  车臣的领导人自然成了怀疑对象,特别是车臣总理拉姆赞·卡德罗夫。波利特科夫斯卡娅曾激烈地批评他践踏人权。有人怀疑是卡德罗夫的追随者报复杀人,也有人说是卡德罗夫的敌人杀了她来栽赃于他。

  2003年,拉姆赞·卡德罗夫的父亲艾哈迈德·卡德罗夫通过人为操纵的选举被普京扶植为亲俄的总统。老卡德罗夫遭到暗杀后,小卡德罗夫成为车臣的总理,后来又成为总统。他们父子二人原来都属于叛军—老卡德罗夫是车臣分裂运动领导人杜达耶夫手下的穆夫提,即宗教领袖,甚至曾号召过对俄罗斯发动圣战。1995年,我曾在车臣叛军控制区的一座房子里和他喝过一次茶。我还记得他天真地问我英国人民是否在纷纷皈依伊斯兰教。卡德罗夫父子后来改变了反俄立场,转而支持1999年普京对叛军发动的战争。拉姆赞的私人武装卡德罗夫派名声不佳—据说他们滥施酷刑、绑架、谋杀,无所不为。俄罗斯根据实现车臣和平的新战略,先是扶植艾哈迈德,然后又推拉姆赞上台,让他们作“吉斯林式的”领导人,即忠于莫斯科的车臣人。

  车臣恐怖分子袭击别斯兰学校事件发生后,克里姆林宫办公厅副主任弗拉季斯拉夫· 苏尔科夫对俄罗斯的车臣战略作了如下介绍:“解决的办法复杂而艰难,不过我们已经开始实施了。它包括在北高加索积极推动社会融合,逐步建立民主机构,为公民社会打下基础,建立有效的法治制度,建立工业能力和社会基础设施,解决大规模失业、腐败以及文化教育崩溃的问题。”事实上,克里姆林宫的政策等于是把车臣共和国完全交给忠于俄罗斯的拉姆赞·卡德罗夫。只要车臣留在俄罗斯联邦之内,就会放任卡德罗夫拥权自肥,为所欲为。卡德罗夫宣称他“热爱”普京,说普京是他的“偶像”。他把车臣首府格罗兹尼的主要街道重新命名为普京大道。

  克里姆林宫的战略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尽管剩下的伊斯兰叛军继续其恐怖暴行,但他们的活动主要在车臣以外。而在共和国之内,卡德罗夫恢复了一定的秩序。格罗兹尼经历了两场战争后原已被夷为平地,现在靠着从俄罗斯源源而至的石油美元又大体重新建设了起来。它有着欧洲最大的清真寺。正常的商店和咖啡馆又出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我在这个被炸成一片瓦砾的城市作战地报道的时候,还以为再也没有这一天了。但是,莫斯科的战略对普京来说是一把双刃剑。肌肉发达、满腮胡须的卡德罗夫桀骜不驯、冷酷无情。2008年我参观了他位于岑托罗伊村外的行宫,见识到他神话般的财富—宫苑内有一个人工湖和一个豢养着黑豹和斑豹的动物园—也领教了他简单野蛮的思维方式。我问他对策划了近来俄罗斯境内大部分恐怖袭击的叛军领导人沙米尔·巴萨耶夫的死有何看法,他回答说:“我听到他被杀的消息时先是高兴……然后又感到可惜,因为我原想亲手杀死他。”他在他的领地实行伊斯兰律法的规定,夸奖往街上没戴头巾的妇女身上喷射颜料的男子干得好。

  2006年8月,几个美国外交人员在达吉斯坦参加过一场喧闹的婚礼,亲眼看到主宾卡德罗夫的牛仔裤后裤袋里插着一把镀金手枪,一边跳舞一边向一起跳舞的孩子们抛撒美元的百元大钞。5

  像传统的车臣人一样,卡德罗夫对他的敌人睚眦必报,以血还血。他在任期间,许多反对他的人下落不明。做过他保镖的乌马尔·伊斯拉伊洛夫曾揭发说,他亲眼见到卡德罗夫派民兵犯下了酷刑和杀人的行为,结果他于2009年1月在维也纳被枪杀。6个月后,在格罗兹尼“纪念碑人权中心”工作的娜塔莉娅·埃斯特米洛娃遭到绑架和杀害。卡德罗夫说她是个“没有荣誉、尊严和良知”的女人。至于安娜·波利特科斯卡娅,她于2004年发表过一篇文章,描述了和拉姆赞·卡德罗夫一次令人惊惧的会面,其间卡德罗夫吹嘘说他的爱好是打仗和女人。交谈中有这么一段喜剧式的对话:

  “您接受的是什么教育?”

  “高等教育。法律。我很快就要毕业了,正在考试。”

  “什么样的考试?”

  “您说什么样的是什么意思?考试就是考试呗。”

  “您要毕业的是哪个大学?”

  “莫斯科商学院的一个分院,在古德尔梅斯。法学院。”

  “您具体是做?”

  “我是律师。”

  “那您是专修刑法,还是民法……?”

  “我不记得了。我写过一个东西,但我忘了。事情太多。”

  后来,卡德罗夫被授予俄罗斯科学院荣誉院士的称号。

  谈话的第二天早上,波利特科夫斯卡娅吃惊地又见到了他,他带来的一个身穿黑色T恤衫的民兵对她怒叱:“应该在莫斯科街头把你打死。”卡德罗夫也帮腔说:“你是敌人,应该把你打死。”

  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说他是“克里姆林宫豢养的一条小龙。他们必须喂饱他,否则他会喷火烧毁一切”。她遇害时正准备发表又一篇关于车臣践踏人权和酷刑的文章。

  她被害的那天不仅是普京的生日,而且比卡德罗夫的生日只晚两天。(我知道这个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恰好在莫斯科的一家餐馆里坐在普京的发言人佩斯科夫旁边,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拉姆赞·卡德罗夫,谄媚地祝贺他满30岁了。)这起谋杀会不会是谁送给这位车臣强人迟来的“生日礼物”呢?要不就是卡德罗夫送给他的“偶像”普京的礼物?在俄罗斯无法无天的黑社会中,这种猜测并非完全不靠谱。或者说谋杀的目的在于给他们二人中的一个抹黑?抑或是另有动机?无论如何,有一点是清楚的:克里姆林宫对波利特科夫斯卡娅的活动深为恼火,特别是她的一些夸张的指控,比如她指称造成130人死亡的2002年莫斯科剧院人质事件是俄罗斯秘密警察机构一手导演的。

  检察官起诉了三个车臣人,但由于缺乏证据,他们于2009年被无罪释放。后来此案奉命重审,另一个被指控实际开枪的人被逮捕。2011年8月,上次审判中作为证人出庭的前警官德米特里·帕伊留申科夫中校被指控策划了这起谋杀。至于谁是犯罪的主使—法院对这个问题碰也没碰。

  别动我们的石油

  2006年间,随着普京和他的强人集团着手加强对俄罗斯能源资源(其中有些属于外国公司)的控制,对俄罗斯的批评日渐增多。我们先前看到俄罗斯想将尤科斯卖给一家美国石油巨头,结果成了促成逮捕霍多尔科夫斯基,把他的资产收归国有的一个因素。现在,普京把注意力转向叶利钦和西方石油公司签署的所谓《共同生产协议》。根据这样的协议,外国石油公司负责出资进行勘探开发,一旦石油或天然气项目投产,该公司可以拿走初期收入以抵偿它投入的成本;此后的利润则由政府和公司(按商定比例)分享。

  普京认为这些协议丧权辱国,只有自己没有技术能力采油的第三世界国家才做这种交易。1994年签署的第一份《共同生产协议》被称为萨哈林2号项目:一个叫萨哈林能源的财团,其中包括皇家荷兰壳牌石油公司(占55%的股份)和两家日本公司,三井集团和三菱集团,在俄罗斯远东的萨哈林岛(库页岛)附近开发巨大的油田和天然气田。协议中预计的开发费用为100亿美元,也就是说,项目投产后,在俄罗斯政府得到任何收入之前,壳牌石油公司及其合伙人先要扣除这笔钱。

  然而,壳牌石油公司在2005年宣布说开发费用翻了一番,达到200亿美元。普京在当年11月访问荷兰时对壳牌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杰罗恩·范·德·维尔进行了“狠批”。壳牌公司这么做就意味着俄罗斯要失去100亿美元的收入,这给普京推翻这个12年期的协议提供了借口。他在2006年期间通过阴谋策划和施加压力达到了目的。在政府战略的执行中起了重要作用的是一位环保积极分子,俄罗斯联邦资源利用监督局副局长奥列格·米特沃利。2006年5月,监督局远东地区代表来到莫斯科找米特沃利,向他出示了一些照片。“令人难以置信,”他回忆说,“从照片上看到大片的森林被连根拔起,山体滑坡,一片大规模的混乱。我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他们说是萨哈林能源在修造输油管。”6修造输油管的工程包括大约1 000根管道穿过鱼类产卵的河流,阻断了鱼群逆流而上的水路。

  米特沃利全身心地投入了抗争。他把记者带到萨哈林向他们展示当地受到的破坏。资源利用监督局估计只是清理阿尼瓦湾就要耗资500亿美元,因为对阿尼瓦湾的大规模疏浚毁坏了渔场(壳牌公司对此予以否认)。

  当时大多数观察家都认为米特沃利是在奉政府之命,挖掘一切丑闻来支持政府对壳牌公司的指控。报纸称他为克里姆林宫的“鹰犬”。但是,他坚持说他的行动完全出于对环境的关心,他与绿色和平组织和其他环境团体的合作比和克里姆林宫的合作更为紧密。他甚至说他有一次接到了一位“高官”的电话,对他发表的过激言论“破坏投资气候”表示关注。和我交谈过的其他环保人士说他们相信他的话。他们也为森林和海洋生物遭到的破坏而感到震惊沮丧。他们知道米特沃利是真正的环保斗士,他在环保方面还有其他成就,包括帮助劝说普京禁止猎杀海豹。

  即便如此,米特沃利如果没有最高层的支持,绝不可能对一个重要的外国投资者进行如此规模的抗争。壳牌公司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12月,萨哈林能源在压力下屈服了,把51%的股权出售给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普京成功地把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混合项目重新收归国有。在签字仪式上,总统宣布可以认为环境问题“已经解决”。萨哈林危机结束了,但克里姆林宫的蛮横手法给俄罗斯吸引外资的努力造成了长期的破坏。

  对普京来说,这只是把俄罗斯的战略能源留在或收归国家控制之下的大战略的一部分。俄罗斯欢迎外国公司参加合资项目,但它再也不会像叶利钦那么草率地把资源拱手让出。俄罗斯起草了新法,限制外国公司参与42个产业,其中包括军工和飞机、渔业、贵重金属和碳氢化合物。

  普京对别国的战略资产却没有那么多顾忌。随着石油价格的上涨,克里姆林宫的钱袋被石油美元塞得鼓鼓的,于是俄罗斯开始寻求对外投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对购买英国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商森特里卡表示了兴趣,随后又开始谈判,要购买位于奥地利鲍姆加登的欧盟天然气供应的主要分配中心—中欧天然气枢纽50%的股权。欧洲委员会阻止了这一行动。

  2006年9月,消息传来,国家控股的俄罗斯外贸银行悄悄地购买了欧洲航空防务航天公司5%的股份。欧洲航空防务航天公司是世界最大的航空航天公司,是空中客车飞机的生产商,还生产许多防务设备。普京的外交事务顾问谢尔盖·普里霍季科建议购买更多股份—比如25%—好足以阻挡重大决策的通过。安格拉·默克尔听说后,明确地对法国总统希拉克说绝不能允许此事发生。9月底,希拉克和默克尔在巴黎附近的贡比涅会见了普京,告诉他这笔投资不受欢迎。

  普京在10月份访问巴伐利亚时嘲笑西方的紧张:“干吗这么歇斯底里?来的不是苏联红军,是拿着钱来投资的俄罗斯商人。”

  冷战式的会面

  时值2006年10月21日星期六,普京位于诺沃奥加廖沃的乡间官邸窗外,白桦树枝头最后的黄叶正在飘落。阴雨绵绵,秋寒萧瑟,普京的心情非常糟糕。前一天他出席了在芬兰拉赫蒂举行的有25位欧盟领导人参加的峰会。本应该是场“非正式”的会议,没有固定的议程,也不需要签署什么协议,就是大家轻松地聚一聚。但他还是听了一连串的抱怨—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被杀,俄政府企图把壳牌公司挤出几十亿美元的萨哈林2号项目,俄罗斯不是可靠的能源供应者,还有格鲁吉亚。

  欧洲人说他们决意同俄罗斯这个南方邻国建立紧密的伙伴关系,强烈反对克里姆林宫最近对格鲁吉亚实施的制裁。普京详细地解释说,他认为萨卡什维利总统一心要夺回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这两个分裂出去的地区,并警告欧洲人说这将会引起流血。只有他的朋友雅克·希拉克支持他,说和俄罗斯的关系比,与格鲁吉亚的关系更重要。

  普京回到家已经时过半夜。星期六下午,他把11位权力最大的同事—他的联邦安全会议成员召集到官邸,对他们讲了他与欧洲领导人不愉快的会晤,和他们共同商讨对格鲁吉亚可以采取的各种办法。普京还和美国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有约。赖斯正等在莫斯科的酒店里,但普京很不愿意赴约。“他不想见她,”普京的一位紧密助手说,“但他知道必须见。”

  赖斯很纳闷会见怎么拖后这么久。她后来说:“他通常马上就会见我,除非他想表达某种意思。”7

  工作会议结束后,联邦安全会议的成员们驱车前往附近的政府宾馆—位于巴尔维哈的一处豪华城堡—去吃晚餐。这顿晚餐意义特殊,因为他们中间有三个人,包括联邦安全会议秘书伊戈尔·伊万诺夫和未来的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都是在这几天过生日。

  此时普京决定跟赖斯“开个玩笑”。据一位在场者说,他看了看手表,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干吗忙着收摊?咱们给她小小地表演一下。她要是想见我,告诉她就在这儿见,但别说全体联邦安全会议成员都在。”

  赖斯回忆说:“5点、5点半、6点、6点半,我一直在等,最后大约7点半的时候,他们说普京可以见我了。”

  汽车载着她和美国驻俄大使比尔·伯恩斯沿着俄罗斯高官常来常往的鲁布廖沃-乌斯片斯科耶公路风驰电掣地开入黑暗寒冷的乡间,路旁星罗棋布着红砖豪宅。他们穿过有着兰博基尼跑车展示厅和名牌服装店的“巴尔维哈精品村”,驶入了政府庄园高高的铁门。

  赖斯和伯恩斯从来没在俄罗斯见到过这样的建筑—塔楼处处,楼梯幽暗,好像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城堡。突然间餐厅的门大开,展现在两个美国人面前的是一幕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场景—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的全体成员,俄罗斯权力的核心,团团围坐在宴会桌旁。据一位目击者说,伯恩斯“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赖斯却镇定如常,说:“哦,安全会议在这儿。”

  俄罗斯人对她的处变不惊颇为欣赏。普京的一位助理说:“她不是铁娘子—比铁娘子强多了。”

  她的老朋友谢尔盖·伊万诺夫和她开玩笑说:“我们正在讨论绝顶机密的事情。这里有一些绝密的军事情报。你想看看吗,康多莉扎?”大家哄堂大笑。俄罗斯人拿出了格鲁吉亚葡萄酒,美国人不禁感到惊讶,因为此前刚刚发生过俄罗斯军官被逮捕的事情,也刚刚实施了对格鲁吉亚产品的禁运。接着他们讲起了关于格鲁吉亚人的粗俗笑话—尽管翻译企图滤除过分的字眼,但赖斯还是听懂了。

  过了一会儿,赖斯对普京说:“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干呢。”

  普京把客人带到另一个房间,一起过来的还有国防部长伊万诺夫和担任翻译的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在这里,谈话变得严肃起来。

  普京开始给赖斯上课,讲乌克兰的情况。他给她讲乌克兰的历史和人口组成,讲为什么美国想都不该想把乌克兰拉入北约。伊万诺夫在一次采访中回忆说:“普京解释了乌克兰的情况—它的人口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俄罗斯族,也解释了如果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被拉入北约,不仅对我们,而且对整个欧洲都会产生不利的后果。”

  据比尔·伯恩斯说,赖斯反驳说主权国家有权自己决定参加哪个机构或联盟,不应该视之为威胁。

  但普京坚持己见。“你们不明白你们在做什么,”他说,“你们在玩火。”

  接下来他提起格鲁吉亚最近发生的事情。赖斯决定还以颜色。“布什总统让我对你说,如果俄罗斯对格鲁吉亚有什么动作,美俄关系就会决裂。”

  伯恩斯大使记得普京的回答明确无误:如果格鲁吉亚的挑衅造成安全问题,俄罗斯必将作出回应。赖斯听得出普京的声调冷硬起来。

  突然,普京站起身来,怒气冲冲,令人生畏。赖斯条件反射地也站了起来。穿着高跟鞋的她比普京高,俯视着普京。她回忆说那“不是个愉快的时刻—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僵的时刻”。

  普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他们(格鲁吉亚人)挑起暴力,”他说,“一定会有后果!把这话告诉你的总统。”

  作为翻译的拉夫罗夫没有翻译最后那句话,但赖斯听懂了。这是愤怒的普京发出的强硬警告。两年后,萨卡什维利头脑发热地对南奥塞梯发动攻击,俄罗斯大军随即对格鲁吉亚还以泰山压顶般的万钧重击。那时,赖斯又清楚地想起了普京的警告。

  冷战式的谋杀

  对克格勃来说,最可恨的敌人莫过于掉转枪口对内的自己人。它从不宽恕背叛。

  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曾是克格勃的一名官员,后又在克格勃之后的联邦安全局工作。20世纪90年代他专门负责反恐和打击有组织犯罪。在车臣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他被分配到联邦安全局新组建的分析和镇压犯罪组织局。这个局实际上由暗杀队组成,任务是消灭俄罗斯黑手党的高层人物。但利特维年科发现了这个局内部的腐败和与有组织犯罪的联系,于是开始反叛。1998年3月,他泄露消息给石油寡头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说他和他的4位同事接到命令要杀死他。(别列佐夫斯基当时是在克里姆林宫最吃得开的人物。1996年他策划帮助叶利钦再次当选,很快又要帮助安排他的交接班。)那年7月,普京被任命为联邦安全局局长,别列佐夫斯基马上带利特维年科去见普京,向他报告安全局内部的腐败。据这位石油寡头说,普京未作回应。于是,别列佐夫斯基于11月13日在《生意人报》上发表了给普京的******,把此事公布于众。4天后,利特维年科和局里的4位同事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上面命令他们杀死别列佐夫斯基。8利特维年科立即被联邦安全局开除。这显然是普京亲自下的命令。他后来告诉记者叶莲娜·特雷基波娃:“就任联邦安全局局长不久后,我开除了利特维年科,解散了他所属的单位。”他所不能接受的不是联邦安全局的特工从事法外杀人,而是利特维年科和他的同事居然敢把这种事公之于众。“联邦安全局官员不应该召开记者招待会,那不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不应该家丑外扬。”9

  1999年期间,利特维年科两次被捕,被监禁的时间长达数月,但最终被无罪释放。2000年11月,他逃到伦敦申请政治避难并得到批准。在伦敦,他在那时已流亡海外的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手下从事反对普京政权的活动,2006年10月成为英国公民。他在伦敦的活动在许多方面引起俄罗斯政府的痛恨。首先,他的雇主别列佐夫斯基上了俄罗斯的通缉犯名单,但英国拒绝把别列佐夫斯基引渡回俄罗斯。(据说英国的秘密情报机构军情六处还为他提供了一名保镖。)其次,他坚信引发了第二次车臣战争的1999年公寓爆炸事件背后有联邦安全局的黑手,并把初步调查的结果发表在一家俄罗斯报纸上,还制作了一部电影。本书前面已经说过,对他这些指控作过调查的几位记者和政界人士都神秘地死于非命。

  利特维年科在伦敦流亡的日子里不遗余力地挑衅克里姆林宫。他提出的指控似乎越来越匪夷所思、强迫偏执,甚至是无端妄想:他说联邦安全局不仅操纵了莫斯科剧院人质事件和别斯兰学校危机等车臣恐怖袭击,而且还有世界上其他恐怖袭击,包括2005年伦敦连环爆炸案的幕后黑手。就连他的好友都认为他极端狂热,因对普京和联邦安全局的仇恨而昏了头脑。他毫无证据地指称克格勃训练了基地组织的二号人物扎瓦赫里,还说普京有恋童癖。他和流亡的车臣分裂主义政府建立了紧密的联系,邻居就是他们的外交部长艾哈迈德·扎卡耶夫。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遇难后,利特维年科在伦敦的前线俱乐部对记者作了一次演讲,谴责普京亲自指示了这起谋杀。

  几周后,2006年11月1日,利特维年科见了两位从俄罗斯来的访客,前情报官员安德烈·卢戈沃伊和德米特里·科夫通,和他们一起喝了茶。之后他就病了,备受剧痛折磨后,于11月23日不治身亡。调查人员确定他是被一种罕见的放射性元素钋–210毒死的。警方调查后认定,毒药是从外面带到英国的,可能是科夫通经由德国带来,因为在那里也发现了微量的这种元素。下毒的应该是卢戈沃伊,他利用和利特维年科见面的机会把毒药放到他的茶里。利特维年科在剧痛中辗转挣扎慢慢死去,成了整个11月的重头新闻。此前谁也没听说过这个俄罗斯人,随着记者和调查人员把关于他被毒杀的点点滴滴拼凑到一起,英国民众一方面对这酷似拉加雷小说情节的事件感到震惊气愤,同时又因为在他们的首都附近和从莫斯科飞来的飞机上发现了钋-210的踪迹而惊慌失措。这一事件使人们想到1978年冷战高峰时期克格勃曾使用蘸毒的雨伞尖在伦敦杀死一名保加利亚流亡人士。《每日邮报》写道,“克格勃的触角依然远及八方、令人畏惧。”人们突然记起,2006年7月俄罗斯国家杜马通过了一项立法,允许安全部队在全世界搜捕并消灭极端分子。“极端分子”的定义也得到了扩大,明确包括任何诽谤俄罗斯当局的人—利特维年科显然属于这样的人,而且他这方面的行为可说是不胜枚举。

  此事确实令人发指,但别列佐夫斯基和他的炒作专家—撒切尔夫人的前形象顾问贝尔勋爵掌管的公关公司—也对它进行了巧妙的利用。他们刊出了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照片,照片上濒临死亡的利特维年科头发已经掉光,形销骨立。利特维年科临死前在他的朋友,同在别列佐夫斯基手下工作的亚历山大·戈尔德法布为他起草的声明上签了字,声明谴责普京亲自下令谋杀他。“我躺在这里,清楚地听到死亡天使翅膀的拍打声,”他用文绉绉的英文写道,“你可以杀死一个人使他不再发声,但是,普京先生,你终其一生都逃脱不了全世界抗议的怒吼。”在别列佐夫斯基同克里姆林宫的争斗中,恐怕没有哪个武器比他手下这个人的死更有力了。

  利特维年科死后第二天,他对普京的指控公布于众的时候,普京正在赫尔辛基参加欧盟和俄罗斯的峰会。在记者招待会上,他当然没法回避关于此事的问题。就像对波利特科夫斯卡娅一样,他有意把利特维年科说成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只是说“人死了总是个悲剧”。至于利特维年科对他个人的指控,他斥之为政治挑衅,说可能是由别人捉刀代笔。不过,普京的新闻秘书,向他报告利特维年科死前声明的德米特里·佩斯科夫告诉我,普京私下里怒不可遏。“他不能相信有人会指控他下令谋杀,”佩斯科夫说,“作为一个人,他感到非常气愤。”我问普京为什么不公开表示愤怒,那样可能比他的不动声色更容易使人相信他的无辜,佩斯科夫回答说:“他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表露感情。”

  不过,几年后普京在谈到2010年出卖了包括大名鼎鼎的安娜·查普曼在内的11名在美国的俄罗斯特工时却真情流露:“他们自有一套规矩,所有干情报这一行的都知道这些规矩。叛徒永远没有好下场,通常是死在路边,死于酗酒或吸毒。”也许他应该再加上一条,死于毒药。

  利特维年科之死离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被害不到两个月,而对钋的追踪又铁证如山地一路指向莫斯科,这大大影响了西方对俄罗斯的观感,尤其是英国与俄罗斯的关系。英国首相布莱尔极力想维持他和普京的良好关系,力主谨慎,但其内阁的一些成员强烈反对“温和对待”一个藐视人权的政权。布莱尔为此召开了内阁应急委员会的紧急会议。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有一次普京曾应邀旁听在唐宁街10号内阁应急委员会会议室举行的安全通报会。那是在2005年10月,伦敦连环爆炸案刚发生不久。据一位在场者说,普京语惊四座,说:“我们了解你们是如何追捕恐怖分子的,也非常欣赏你们的专业精神。但换了我们,一旦找到恐怖分子,格杀勿论。”

  2007年1月,英国调查人员论定利特维年科之死是一起“俄罗斯情报部门策划的国家暗杀事件”。5月,英国外交部正式要求俄罗斯引渡主要嫌疑人安德烈·卢戈沃伊。俄方回答说俄罗斯宪法不允许引渡俄罗斯公民。他们表示可以在国内审判卢戈沃伊,但称英国在引渡要求中提供的证据不足以立案。这个说法大致不差:英国当局当然不会把所有证据都交给俄罗斯人,因为其中许多是他们搜集到的绝密情报。但是,没有证据俄罗斯人既不肯引渡卢戈沃伊,也不肯对他进行审判。事情就僵在那里。卢戈沃伊利用这段时间竞选进入了国家杜马,因而获得了起诉豁免权。他多次接受访谈,指责别列佐夫斯基才是谋杀的主使。

  2007年6月28日,英国内阁改组,大卫·米利班德成为新任外交大臣。他上任后的第一个周末埋头阅读情况通报,阅后深为震惊。他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说:“我没有想到英俄关系如此恶劣。从伊拉克(战争)开始,后来又有别列佐夫斯基的事情,俄罗斯人认为那是我们搞的政治动作。所以,即使没有利特维年科被害的糟糕事情,仍然存在很深的政治问题。”10

  一周后,克里姆林宫拒绝了英国引渡卢戈沃伊的要求。“我们必须决定如何回应。我们不想造成俄罗斯人的过激反应—不想和他们断绝外交关系。”英国驱逐了4位俄罗斯外交官,冻结了和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关系,尽管这意味着切断了英俄两国在国际反恐斗争中的主要合作渠道。英方是否明白这样的后果不得而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回忆说:“我们只能跟他们解释,在俄罗斯联邦,联邦安全局是协调反恐活动的牵头机构,是国家反恐委员会的领导。所以如果我们的英国同事不再准备同联邦安全局合作,我们就只能冻结我们在那个领域中的合作。这很令人遗憾。”11

  作为报复,俄罗斯也驱逐了4位英国外交官,对伦敦坚持要求引渡报以嘲笑。普京总统提醒英国说:“在伦敦藏着30个犯下严重罪行受到俄罗斯执法机构通缉的人—可伦敦却根本不想引渡他们。”他是在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上和青年积极分子坐在一起讨论时政时说的这番话,这是典型的普京式活动场景。他又说:“他们不把藏在他们国内的人引渡给我们,反而向我们提出侮辱性的建议,让我们改宪法。要改的是他们的脑子,不是我们的宪法。”

  两国关系显然降到了最低点,米利班德该出手安抚了。“在伊朗问题、恐怖主义,甚至气候变化上我们都必须合作。于是我建议会见拉夫罗夫外长。我们提议9月在联合国大厦里见面。需要表明我们虽然在利特维年科一案中谋求正义,但同时我们也愿意在外交战线上和他们合作。”

  这位新任外交大臣完全没有料到会见的情形竟然会是那样。有17年的时间,拉夫罗夫可以说就住在联合国总部,其中有10年是作为俄罗斯大使。他是我所见过的最精明敏锐的外交家,对过去20年的外交史了如指掌。他喜欢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啜饮威士忌,说出来的话像利剑一般。米利班德回忆说:“开始会谈时我先聊足球。我问他支持哪支足球队,他却不搭我的茬儿。那场会谈大约持续了三四十分钟,对我是一堂非常非常难熬的外交课。对方认为自己是个中老手,什么都清楚,没有我说话的份儿。那是一次相当激烈的会见,这种初次见面的方式可真够艰难的。”

  而据拉夫罗夫回忆,米利班德闲谈的是另外一个同样不合适的题目。他笑着说:“谈话一开始,大卫问我们的统一俄罗斯党为什么和保守党而不是和工党建立伙伴关系。我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党与党的合作和我不沾边,但他对此非常感兴趣。”至于关于克服利特维年科危机的新主意,拉夫罗夫说:“我没听他提出任何新主意。我重复了俄罗斯的立场,包括总检察长表示,如果能得到英国调查人员掌握的所有材料,可以和英方展开联合调查。”

  普京说英国的“侮辱性”要求是“殖民主义思维的残余”,拉夫罗夫也说到了这点。米利班德说:“他说我们不能总以为自己还是帝国,可以要求别的国家改变宪法。他把这点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米利班德和拉夫罗夫会见后,两国关系的裂痕不仅没有弥合,反而进一步加大。12月,克里姆林宫宣布关闭英国文化协会设在俄罗斯的两个办事处,理由是它们拖欠税款,而且官方身份不合规定。许多人认为俄罗斯此举对它自己不利,因为英国文化协会的主要任务是教授英文和组织文化交流。但拉夫罗夫认为这两个办事处“违反了关于领事关系的国际公约”。同时他又明确表示这是为了进一步报复英国对俄罗斯的“单方面行动”—具体地说是冻结了关于便利发放签证的谈判。

  回顾他和拉夫罗夫角力的那段时间,米利班德认为那是两个没落帝国之间的冲突。“我认为,俄罗斯视英国为衰落的大国,而英国也视俄罗斯为衰落的大国。这不一定会导致误解,但必然导致英俄关系中一直存在的那种崎岖和艰难,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导致了双方不肯妥协的态度。”

  5年间,两国的政治接触继续处于实际冻结状态。即使在新任首相卡梅伦于2011年9月访问莫斯科之后,两国关系依然死气沉沉、没有起色,像一艘船,搁浅在2006年在伦敦发生的冷战式的残暴谋杀这座沙洲之上。

  采取主动

  普京努力把他的国家描绘为自由的现代民主国家,但后来几年发生的一系列谋杀事件使得他劳而无功。在普京做总统的两任期间,好几个记者遭到杀害。这些谋杀案并非都出于政治动机,受害者也鲜有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那么高的声望。但是,这些谋杀案几乎无一侦破,使人感到在俄罗斯杀害记者可以逍遥法外,特别是如果他们惹怒了当局的话。记者波利特科夫斯卡娅和政治流亡者利特维年科都在高层为自己树了敌。他们对普京政权极为敌视—事实上,他们写的东西内容几乎一样,都是指控联邦安全局犯下了可怕的暴行,为支撑普京政权而牺牲上百人无辜的生命。

  马丁·斯克斯密斯是利特维年科一案的调查员。调查完毕后,他的结论是普京并未亲自下令杀人,但也难脱干系,“因为他造成了杀人的气氛和条件,在这种气氛里,一些积极主动的现任或前任联邦安全局人员注意到克里姆林宫的信号,自己就会主动采取行动”。12我认为波利特科夫斯卡娅的被害也是一样。在这两个案子里,可能暗杀者没有收到直接的命令,他们甚至不需要命令,他们杀人也不需要准许,因为他们知道“消灭国家的敌人”是当局所默许的。他们也许是擅自行动,为了报仇或者让主人“高兴”。不管怎样,他们都知道不会受到惩罚。

  联邦安全局内设有专门从事非法杀人的单位,由此可知今天的俄罗斯是个怎样的国家。这个单位虽然被普京解散了,但千万不要幼稚地以为联邦安全局就此摇身一变,成了全是和蔼可亲的克鲁索的俱乐部,或者以为公平审判和陪审团取代了左轮手枪和玻璃管中的钋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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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治国:普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