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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治国:普京传》 作者:安古斯.洛克斯伯格

第十章 走向战争

  从科索沃到布加勒斯特

  2008年2月17日星期日,塞尔维亚阿尔巴尼亚族人口占多数的科索沃省宣布独立。第二天美国即予以承认。星期二,一个记者问布什总统:“这会不会激怒弗拉基米尔·普京和其他说你暗中赞成世界各地分裂运动的人呢?”

  布什回答说:“其实,我们和俄方一直在密切合作……你知道就这个问题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我们和许多其他国家都相信,历史将证明这是在巴尔干实现和平的正确办法。”

  普京担心的不是巴尔干地区。俄罗斯反对承认科索沃有它自己的理由—与塞尔维亚的“兄弟关系”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个。现在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无论美国及其盟国如何强调科索沃独立、与众不同—它的情况特殊,不构成先例—世界其他要求分裂的民族仍然欢欣鼓舞。如果科索沃人因为“母国”塞尔维亚对他们犯下军事攻击、种族清洗等种种野蛮行为,所以投票赞成独立,从塞尔维亚分离出来,那么车臣人在俄罗斯的处境难道不是一样吗?格鲁吉亚的阿布哈兹人和南奥塞梯人不也是一样吗?

  俄罗斯当然最不希望助长车臣分裂主义运动,但也谨防鼓励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独立—正是因为这可能成为前苏联的其他小国遵循的先例,特别是俄罗斯北高加索地区一连串躁动不宁的穆斯林共和国。在前苏联共和国组成的松散集团“独立国家联合体”的一次峰会上,普京总统对科索沃独立的后果发出了毫不含糊的警告:“科索沃的先例是可怕的。”他在座位上激动地扭转身子,厉声说道:“它实质上打破了实行了不是几十年,而是几个世纪的国际关系体系,这毫无疑问会带来一系列不可预见的后果。”

  一个月前重新当选的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坐在听众中,听到普京说西方政府这次打错了算盘,紧张得气也喘不上来。普京说:“这个大棒有两头,总有一天另一头会反过来砸在他们的脑袋上。”在峰会期间的一次双边会见中,普京试图打消萨卡什维利的担心:“我们不会学美国人的样子,不会因为他们承认科索沃独立,我们就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独立。”但是萨卡什维利不相信他的话,而且他和普京一样,心里都明白科索沃已经创下了先例,他知道如果不立即行动,这两个要求独立的省可能会效法科索沃。2004年他拿下南奥塞梯的企图以失败告终。自那以后,他在美国的帮助下大大提高了军力。不过如果要冒着同俄罗斯对抗的风险使用武力夺回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的话,他所需要的可远远不止美国的后勤支持。

  科索沃独立9天之后,萨卡什维利在一次讲话中解释了格鲁吉亚更加迫切地想加入北约的理由。“我们为什么需要加入北约?”他问道,“因为格鲁吉亚所处的地区困难重重、危机四伏,因此需要战略保护,需要得到安全保障。”北约很快要于4月在布加勒斯特召开一次关键的峰会。会议将审议是否允许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开始执行“成员行动计划”,这被普遍认为是加入北约的第一步具体行动。为争取支持,萨卡什维利3月飞往华盛顿,在国会大厦及白宫的走廊里和各委员会的会议室里大打民主牌。

  他满口好话,在摄影机前对布什总统奉承道:“我们的目的是把自由事业进行到底。这是为了我们的人民,为了我们的价值观,为了美国对于我们所有国家的意义,因为美国向全世界输出的是理想主义。”

  布什高兴得笑成一朵花,世界上没有人像这个家伙一样这么支持他。总统的欧洲事务顾问戴蒙·威尔逊回忆说:“他棒极了,说得正在点子上。他要总统知道他在任时要把格鲁吉亚建设成一个民主国家。这正是我们想听的话。”1

  萨卡什维利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布什对记者说:“我相信加入北约对格鲁吉亚有好处。我已经告诉总统先生我会把这个意思带到布加勒斯特。”

  然而,并非所有盟友都如此认为,特别是法国和德国。萨卡什维利刚抵达华盛顿还没到白宫,就接到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的电话。萨卡什维利说他见到布什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刚才接到咱们共同的朋友安格拉·默克尔的电话,她说,‘我知道你要去见布什谈马上要召开的北约峰会的事。我想亲口告诉你,我们德国的立场是你们还没有达到成员的资格,我们不会支持你们。’”2

  据目击者说,布什微微一笑,对萨卡什维利说北约成员里有大有小:“你去对付卢森堡,把安格拉交给我。我来对付她。”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法国人和德国人有两个理由认为格鲁吉亚不适合加入北约,而这两个理由都与“姑息俄罗斯”无关。第一,他们觉得吸纳一个国内有像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这样“冻结的”冲突的国家有危险。第二,萨卡什维利的个性和最近的表现令他们不放心,担心他远非乔治·布什眼中的民主主义者。

  2007年11月,第比利斯的警察使用暴力驱散规模宏大的反政府示威。反对派电视台“伊梅季”对此作了全面报道。萨卡什维利随即关闭了这家电视台,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指控俄罗斯策划政变,企图推翻他。就连白宫对他这种行为也大为惊骇,康多莉扎·赖斯立即派助理马修·布莱扎前往第比利斯对萨卡什维利提出严重警告。

  不过华盛顿和柏林之间的默契是不公开表示不满。然而就在萨卡什维利3月与布什见面的几天前,默克尔前往莫斯科,和普京并肩站在一起公开谴责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北约梦,气得美国人火冒三丈。

  默克尔绝不能算普京的粉丝。一年前在索契开会时,普京明知道她怕狗,还把爱犬科尼带来,让它围着她的腿嗅来嗅去,把她吓得要死。(默克尔的一位高级助理告诉我他们把这视为“克格勃典型的威吓手法”。)在民主德国长大的默克尔亲身经历过极权统治,也深深知道普京和民主德国秘密警察“斯塔西”密切合作的过去说明了普京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默克尔确实同意普京的意见,即如果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开启加入北约的进程,将造成和俄罗斯关系的急剧紧张。在莫斯科的联合记者招待会上,普京指出大多数乌克兰公民不想加入北约,还说:“归根结底应该由每个国家自己决定如何最好地确保安全,我们一定会接受乌克兰人民和格鲁吉亚人民作出的任何决定,但必须是人民,而不是政治统治阶层作的决定。”默克尔表示同意地说:“所有未来北约成员的民众都必须支持他们的国家加入北约。”并补充道:“成为北约成员国的条件之一是国内没有冲突。我们在讨论中必须考虑这一点,在布加勒斯特会议上也会讨论到。”

  两天后默克尔在柏林对德国军队高级将领讲话时再次公开表示担心:“我非常严肃地说,我认为纠缠在区域或内部冲突中的国家不能加入北约。我们的联盟是为了保证集体安全,成员国不能连自己的安全也搞不好。”

  布什的格鲁吉亚问题顾问戴蒙·威尔逊说,总统认识到必须“亲自私下”找默克尔谈,劝她回心转意。“他认定德国总理是关键,如果能把她争取过来,北约其他的成员就都能解决。”在布加勒斯特峰会之前,布什和默克尔开了好几次视频会议。威尔逊说:“值得注意的是,听她解释以后,我发现她和布什总统关注的问题没有多大的不同。对于乌克兰,我们担心它执政缺乏连贯性,民众不支持它加入北约。对于格鲁吉亚,我们两国深入关注的都是民主机构能否持久、根扎得能有多深。”分歧在于下一步如何做。布什说让格鲁吉亚执行北约的成员行动计划会激励他们“好好干”,而默克尔甚至不愿意开启这个进程。威尔逊说:“她不相信萨卡什维利是民主主义者。”

  他们在最后一次视频会议上仍然争执不下。对布什来说,支持脆弱的民主是原则问题,他告诉默克尔他会去布加勒斯特实现这个目的。事后他对助理们说:“好吧。咱们去OK牧场,把枪准备好。”

  布什也给其他盟友打电话拉票。英国首相戈登·布朗表示支持美国的立场,但法国总统萨科齐却是另外一种态度。美国人从萨科齐的顾问那里得到的反馈使他们顿生警惕。布什联邦安全会议的一位成员说:“我们听他们很多人说他们对格鲁吉亚算不算欧洲国家都存疑,更不愿意开始讨论让它加入北约。”

  布什和萨科齐亲自交谈后,觉得这个法国人“可以争取过来”,因为他说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有“欧洲和大西洋的素质”。但萨科齐也希望布什考虑考虑俄罗斯。据法国总统的外交事务顾问让–大卫·莱维特说,萨科齐“试图对他说明,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和德国一致,我们想给俄罗斯时间,让它慢慢明白它的未来其实是和欧洲绑在一起的,它的安全问题不应该把我们分开,而应该把我们连在一起。这就意味着我们不应在成员行动计划的问题上操之过急,虽然应该在布加勒斯特会议上向我们的伙伴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发出积极的信号。”3

  在和美国总统的谈话中,关于加入北约对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的意义,萨科齐还提出了一个强有力的新观点。成员行动计划是“迈进门里的一只脚”,是不可逆转的一步,最终将使它们成为北约的正式成员—然后就不能不想到北约规章中关于共同防卫的第五条。萨科齐问:“如果我们的新成员受到攻击,我们愿意派多少部队去支援?”正是为此,法国才倾向于将与俄罗斯建立伙伴关系这一议题置于真正优先的地位,“使我们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对安全问题的看法一致起来”。

  即使在美国政府内部也有疑虑。国防部长盖茨和国务卿赖斯同意欧洲人关于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民主的一些关注。盖茨回忆说:“我觉得说到改革的进展,这两个国家都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4但最终“自由议程”占了上风。“如果美国在俄罗斯的压力下后退,不给它们成员行动计划,”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哈德利说,“就会引发联想,等于向俄罗斯人表示他们可以让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永远进不了北约。那不会给欧洲带来稳定,反而只会造成紧张的持续。”5

  4月2日到4日的布加勒斯特峰会在罗马尼亚前领导人齐奥塞斯库光怪陆离的宫殿里召开。那是北约历史上最具戏剧性的一次会议。美国和广泛支持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的东欧国家为一边,对阵被它们称为“姑息”俄罗斯的法国和德国,两边互相指责攻讦,全然不顾外交礼仪。第一天晚上,外长们在晚餐会上讨论峰会要通过的文件,但各方立场南辕北辙。波兰外长拉多斯瓦夫·西科尔斯基说他觉得有些“盟友”(指德国人)向俄罗斯人作了承诺,不准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执行成员行动计划。6

  赖斯说她感到东欧的一些官员差不多就要对德国人说:“这些国家就是因为德国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所作所为才遭到****压迫的,你们最不应该阻挡它们”。7

  德国外长弗兰克-瓦尔特·施泰因迈尔感到受了侮辱。他争论说高加索地区存在着冲突,北约有被卷入的风险。但是,他说:“有人把反对北约扩大比做1938年慕尼黑的绥靖,这种不实不当之词我再也不想听到。”8

  北约领导人的全会定于第二天早上9点召开,但美国人决定清晨安排早餐会,争取把问题解决掉。参加的有美国、英国、德国和法国,再加上波兰和罗马尼亚。戴蒙·威尔逊承认他们是为了拉援军:“我们认为需要邀请东道国罗马尼亚,邀请波兰人是因为他们是北约的重要成员。当然,这两个国家也都非常支持我们的立场。”

  法国国家安全顾问莱维特记得:“他们在凌晨1点和3点两次打电话给我,确认我不会记错早餐会的时间和地点。”但他说早餐会的气氛一点也不融洽友好,“反而更像法庭”。他们勉强拼凑了一个案文,说今后一段时期北约会和格鲁吉亚及乌克兰保持“密切接触”,12月将再作进展评估。

  9点开会之前,案文散发给了与会者,一些东欧领导人看后勃然大怒。立陶宛、波兰和罗马尼亚的总统都说他们认为案文“距我们希望的差得很远”。“他们大发雷霆,”哈德利说,“他们认为文件屈服于俄罗斯的压力和反对,一定要改。”北约作决定都是通过协商一致,但领导人们在巨大的圆形会议桌旁就座的时候,连一点协商一致的影子也没有。大家仍然在拼命努力达成妥协,但不是在主会场的会议桌旁,而是在会议厅四周厚重的墙幔后面,顾问们和外长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涉、谈判。

  哈德利在一次采访中回忆起接下来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所有外长都起身到会场后面去,他们都是头发花白、西装革履的男人。然后身穿漂亮的青柠色上装的安格拉·默克尔也站起来,走到那些中欧和东欧国家灰白头发的外长们中间坐下。一会儿,打扮得光彩照人的赖斯也到他们后面去了。他们用什么语言交谈呢?当然是俄文!安格拉年轻时在民主德国学过俄文,赖斯做学者研究俄罗斯问题时学会了俄文。”

  是默克尔拿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使协议得以达成的那句话:“今天我们同意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有一天将加入北约。”这句话不提成员行动计划,只声明这两个国家将要加入北约。东欧人抗议说“有一天”等于是“永远不”,于是这个状语被删去了。赖斯离开了几分钟,回来一看既惊且喜:“那句话说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将成为北约成员,我想,这结果相当不错,于是去找总统说‘接受吧’。”

  旋风过后,文件得到通过,戈登·布朗凑近乔治·布什开玩笑地说:“我真拿不准我们刚才做了什么。我知道没有给它们成员行动计划,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接纳它们做成员了!”

  这一妥协的后果人们到后来才完全意识到。布什和东欧国家满意,因为它保证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将加入北约;默克尔满意,因为它只字未提它们什么时候加入;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大体上也满意,但对它们加入北约之日遥遥无期却不太高兴;俄罗斯则暴怒不已。

  我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不禁自忖:普京曾经询问过加入北约的事情,如果北约更加认真地对待他这个看似无意的询问,岂不是更好吗?如果北约的盟国们作决定时也让俄罗斯—加上格鲁吉亚与乌克兰—一起参加,而不是明显为了照顾俄罗斯的意见而草率达成妥协却又假装没有顾忌俄罗斯,岂不是更合理吗?

  问题的根源

  1991年夏我在格鲁吉亚待过几个星期,目击了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第一波民族主义的躁动。格鲁吉亚刚刚宣布从苏联独立出来,它的领导人是老一辈民族主义者兹维阿德·加姆萨胡尔季阿。像13年后的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一样,加姆萨胡尔季阿要动手限制这两个想留在苏联内的地方的自治权。此举激起了狂暴的反击。

  阿布哈兹黑海沿岸的沙滩一度有苏联的“蔚蓝海岸”之誉,现在却荒凉沉寂,因为俄罗斯人不再来了。首府苏呼米似乎作好了暴力来袭的准备,暴力事件也很快发生了。1992~1993年的内战造成了25万格鲁吉亚人(几乎是阿布哈兹一半的人口)蜂拥逃离,剩下的9.3万阿布哈兹人原来仅占人口的18%,现在成了以他们命名的这块土地上主要的群体。这个地区现在享受事实上的独立,由俄罗斯的维和部队和联合国的观察员监督。

  小小的南奥塞梯约10万人口,其中奥塞梯人占2\/3,那里的内战已经开始。奥塞梯人想要宣布独立,加姆萨胡尔季阿则派格鲁吉亚的国家卫队前去恢复秩序。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战争。我记得进入首府茨欣瓦利的道路空无一人,两头堵着装甲车和用沙袋筑成的工事,工事后面把守着士兵。那是我见过的最荒凉的地方。三两成群的格鲁吉亚难民站在那里,呆望着道路那边自己房屋被焚毁的废墟。有些人在等待军队护送他们经过奥塞梯的领土去格鲁吉亚的村庄。茨欣瓦利仍然到处可见格鲁吉亚其他地方已经清除掉的共产主义标语,那里的一位奥塞梯妇女告诉我的恐怖故事我后来在前苏联许多其他被蹂躏的地方又多次听到过:“格鲁吉亚人不给我们饭吃,他们只顾杀害我们。他们拔掉人的指甲、挖出眼睛、烧毁房子。”我也听格鲁吉亚人说奥塞梯人犯下了同样令人发指的暴行。在一个村子里,人们给我看一辆被烟熏黑的汽车。他们说4名格鲁吉亚人被浇上汽油,活活烧死。

  我在茨欣瓦利的一所学校里看到一处新坟场,安葬着“格鲁吉亚法西斯恐怖受害者”。奥塞梯人的一切供应都经由罗基隧道从北奥塞梯运来。我当时写道“难以想象这两个族群能够再和平共处”。9

  这以后的17年间,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作为单独的实体存在着,同格鲁吉亚的关系紧张而又脆弱,对俄罗斯的依赖则越来越强。在普京治下,它们的无国籍公民拿到了俄罗斯护照。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一样,也受俄罗斯领导的维和部队的巡逻监督。欧安组织的观察员努力控制着麻烦,使其不致爆发。

  按照逻辑,普京和萨卡什维利对待这些“冻结的冲突”本应站在一起。俄罗斯支持这些地区运动,但多年来一直没有像它们要求的那样予以承认,普京一点也不想因承认它们而使科索沃的先例后有来者。那样的话他对车臣分裂主义运动可就无话可说了。普京希望的结果是通过谈判让这两个地区在自治有适当保证的情况下重回格鲁吉亚。但另一方面,他不愿,也不能允许用武力收回它们。

  冲向战争

  2008年1月,萨卡什维利在竞选连任时发誓要光复这两个地区。他称南奥塞梯首府茨欣瓦利为一颗“该拔掉的松动的牙”,并保证“最多数月内”把它夺回。10

  科索沃的先例和布加勒斯特峰会模棱两可的决定似乎成了对他的鞭策。可能他决定必须尽快解决“冻结的冲突”,因为它们是加入北约的主要障碍。布加勒斯特峰会结束的第二天,瑞典外相卡尔·比尔特在第比利斯同萨卡什维利共进晚餐,听到他说可能采取军事行动夺回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震惊之余打电话向他的美国同事发出警示。布什听了比尔特传来的消息后打电话给萨卡什维利说:“亲爱的朋友,我把话讲明了:我们绝不会支持你。是的,你是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导人,我们尊重你。但如果你率先使用武力,你将得不到美国的支持。”

  有人说萨卡什维利3月出访华盛顿时得到了错误的印象,以为布什总统对他收复叛乱的共和国开了绿灯。戴蒙·威尔逊坚决否认布什对军事行动给过任何鼓励。“总统的话不可能说得更清楚了,他强调军事行动完全不可行。他鼓励萨卡什维利走外交途径,还告诫他不要自作主张贸然行动。”11

  可萨卡什维利对外交途径失去了信心。布加勒斯特峰会召开几周前,俄罗斯国家杜马宣布:“格鲁吉亚当局走向完全融入北约的道路,使格鲁吉亚丧失了整合它的领土以及生活在其领土上的人民的权力。”然后,俄罗斯于4月16日突然“升级”与这两块领土的外交关系。这两项举动俨如协同攻略,似乎意在防止格鲁吉亚整合这两块领土,甚至要吞并它们。一位分析俄罗斯军事形势的专家帕维尔·费尔根豪尔说,莫斯科就是在这时决定打仗的:“目标是摧毁格鲁吉亚的中央政府,防止格鲁吉亚加入北约。”12

  第比利斯明显也是这么认为的,领导层中的一些人开始摩拳擦掌。一位美国高级官员4月份和格鲁吉亚负责安全的部长们谈过一次话,他们说:“俄罗斯人已经要动手了。他们正在集结部队,准备进入我国。我们格鲁吉亚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我们觉得与其坐等他们打过来,不如先发制人。”

  那位美国官员的反应是:“你们知道那是自杀。”

  格鲁吉亚人答道:“如果他们越过红线,也许我们宁愿像真正的爱国者,像真正的格鲁吉亚男子汉那样死去。”

  2008年的整个春天,俄格双方都说对方即将发起进攻—爆发点似乎会是阿布哈兹而不是南奥塞梯。俄罗斯向那里派去了增援部队,格鲁吉亚也在它控制的上科多里河谷加强了兵力。格方的大黄蜂无人驾驶侦察机飞越阿布哈兹上空监督俄军的动向。阿布哈兹称格鲁吉亚为侵犯主权,俄罗斯的战斗机还击落了几架格方侦察机。4月底,俄罗斯外交部声称格鲁吉亚计划对阿布哈兹进行军事干预,俄罗斯发誓要动用“一切”资源保护这两块有争议地区内的俄罗斯公民。5月初,赖斯对阿布哈兹俄军力量的增加表示关切,一周后,格鲁吉亚公开了侦察机拍摄的录像,证实了俄罗斯部队和军事设备在阿布哈兹的行动和部署。

  5月底,俄罗斯宣布派遣400人“不带武器的”部队去阿布哈兹修复铁路线。格方认为这证明他们要准备入侵了,于是领导层开始激烈讨论何时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他们中间的三个成员在后来的采访中回顾了他们当时的观点。副外长博凯里亚说:“最主要的问题是,即使我们不能肯定是否会遭到大规模入侵,我们作为主权国家到什么时候才不得不出手?”13国防部副部长巴图·库特利亚说:“我们的国民需要知道格鲁吉亚可以保护他们,格鲁吉亚可以对人民的担心作出反应,国家将动用一切资源来消灭这一威胁。”14格鲁吉亚议会议长布尔贾纳泽建议谨慎克制:“有些人想说服总统和我,说俄罗斯的坦克都老旧生锈了,而我们有现代化的装备,格鲁吉亚一夜之间就能打败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几乎所有成员都想对阿布哈兹发动军事行动。”15

  萨卡什维利总统尽管热切希望收复“失地”,但决定最后再试一次外交途径。毕竟俄罗斯总统现在换成了梅德韦杰夫,就连普京总理发出的信号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在俄罗斯派军队进入阿布哈兹修铁路时,法国报纸《世界报》问普京,对萨卡什维利“给予阿布哈兹空前自治”并“把格鲁吉亚一个国家副总统的职位留给阿布哈兹人”的和平计划有何想法。“我非常希望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建议的计划能逐步得以执行,”普京回答说,“因为它总的来说是个好计划。”

  几天后,在6月6日圣彼得堡的前苏联国家峰会上,萨卡什维利和梅德韦杰夫举行了第一次会谈。两人似乎都是抱着积极态度而来,好像真的要从头开始一样。梅德韦杰夫说:“我想我们能够解决当今面临的一切困难,找到长期的解决办法。你觉得呢?”

  “我同意,”萨卡什维利答道,“没有不可解决的问题。有很多尚未解决的问题,但没有哪个是解决不了的。”

  萨卡什维利后来回想那次会面说:“他的作风似乎和普京截然不同。他坦率开放,很有吸引力。”(萨卡什维利第一次见到普京时也是这个印象。)梅德韦杰夫解释说这些局势是他“继承的,不是他开始的”,并表示愿意“在格鲁吉亚领土完整的框架内”16解决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的冲突,萨卡什维利听后深感鼓舞。这等于保证俄罗斯不打算吞并这两个地区,而且把它们视为格鲁吉亚的一部分。

  萨卡什维利说那次会见使他“充满希望”,梅德韦杰夫还建议在索契见面“坐下来研究各种可能性”。但谢尔盖·拉夫罗夫指出,有一点萨卡什维利没有说,那就是俄罗斯提出,鉴于格鲁吉亚明确宣布打算收回这两块领土,所以如果想取得任何进展,前提是它应该签署一份不使用武力的保证书。梅德韦杰夫的外交事务顾问谢尔盖·普里霍季科接受采访时证实了这一点:“这里面的关键是我们建议起草一份不使用武力的文件,连签署的地点都提出来了,就在索契。我记得,萨卡什维利的反应相当积极。”17

  但不使用武力协定成了后来几个月困扰两国关系的难题。萨卡什维利说俄罗斯人想让格鲁吉亚和阿布哈兹及南奥塞梯签署这样一份协定—由俄罗斯作担保。在他看来,这就像是“让狐狸守卫鸡窝”。他只同意和俄罗斯签署不使用武力协定,但俄方的回答是:我们为什么要签?我们又不是在那里作战,只是维持和平。

  两人都认为,在他们的分歧缩小到能够产生实际结果之前,会面没有意义。6月中旬,他们交换了秘密信件。我后来看到了这些信件的内容。萨卡什维利在给梅德韦杰夫的信中提出了几个他自以为有助于缓和阿布哈兹紧张局势的建议,但他的信和梅德韦杰夫的回信显示出双方存在根本性分歧。萨卡什维利建议俄罗斯维和部队撤出阿布哈兹离格鲁吉亚最近的地区(加利和奥恰姆奇拉),让格鲁吉亚难民回来,由格鲁吉亚和阿布哈兹共同管理这两个地区,在这之后(萨卡什维利估计要到12月份)才能就不使用武力和格鲁吉亚难民回到阿布哈兹的其他地方达成协议。作为甜头,萨卡什维利提出格鲁吉亚愿意帮助筹备将要在阿布哈兹以北的索契举行的2014年冬奥会。但与此同时,他要求俄罗斯“迅速撤回”军事增援,还要宣布普京4月16日发出的关于升级同这两个闹独立的地区关系的指令无效。梅德韦杰夫在回信中欢迎他帮助筹备索契冬奥会,但礼貌地拒绝了其他建议,认为它们形同画饼。他说,难以想象阿布哈兹的任何地方能让格鲁吉亚和阿布哈兹联合管理,谈论难民回归也为时太早。当务之急是格鲁吉亚应真正采取措施缓和紧张局势,最重要的是同阿布哈兹签署不使用武力协定,把格鲁吉亚军队撤出科多里河谷。梅德韦杰夫说如果萨卡什维利同意这样做,他们可以在7月或8月召开一次峰会签署相关文件。

  俄罗斯还试图借力美国,让美国人向他们的盟友施压。拉夫罗夫打电话给赖斯说:“萨卡什维利在玩火,别让他冒险。说服他签署不使用武力协定。”

  据拉夫罗夫说,赖斯的回答是:“谢尔盖,别担心。他想加入北约。他很清楚,如果他使用武力,加入北约的事就想也别想了。”赖斯也记得那次谈话。她说她甚至补充道:“如果他们使用武力,加入北约就得等到下一代了。”但她也告诉俄方,他们的威胁行动如果使萨卡什维利签署不使用武力协定,他们就难以向国内交代。

  在开战已成定局之前,梅德韦杰夫和萨卡什维利又见了一次面。那是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一个暑气逼人的星期六晚上。第二天,7月6日,是纳扎尔巴耶夫总统的生日,他从许多国家请来贵宾到一家高级夜总会庆祝。梅德韦杰夫谢绝了萨卡什维利和他举行正式会谈的要求,但这个格鲁吉亚人几次找上他。事后梅德韦杰夫回忆说:“很难躲开他,因为如果他想抓住你,他会黏住不放!我们在大巴上谈,在公园散步时谈,晚上出去喝茶喝酒……坐在沙发上不停地谈以后开会的事情。”

  当事二人对那次谈话的回忆各不相同,甚至相互矛盾。既然那似乎是一个关键时刻,标志着双方沟通破裂,一个月之后战争即告爆发,所以我应该把他们二人的两种说法都写下来。

  萨卡什维利说他催促俄方按在圣彼得堡商量好的安排在索契召开后续峰会,但梅德韦杰夫闪烁其词,暗示他做不了主:“他说,‘你知道,我在这里见到你非常高兴,我们听同样的音乐,喜欢同样的社交环境,彼此相处很自在。在许多方面,咱俩的背景是一样的,但莫斯科另有一套游戏规则,如果我现在急着和你开会,会遭到误解。’”

  “我说,‘开会总比不开强,我们应当做成点事。’但他说,‘现在开会你会失望的,因为我们达不成任何结果,可能还不如以前。’我对他说,‘德米特里,你得了吧,还有什么能比我们现在的情形更坏呢?我们每天都受到挑衅,局势真的要失控了,各种事件不断发生,情况不可能再糟了。’听到这儿他打断了我的话,‘你错了。你很快就会看到事情可能会糟糕得多。’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必须强调,萨卡什维利说这些话是事后诸葛—是在时隔一个月战争已然爆发后说的。也必须记住,他要按对他有利的方式描述过去发生的事情。他这番话包含了两个有意思的内容:第一,梅德韦杰夫表示他并不完全掌控政策(鉴于梅德韦杰夫刚刚上任两个月,这点是可信的);第二,梅德韦杰夫阴沉地暗示俄罗斯在计划军事行动(虽然他的话也可以简单地解读为局势正在失控)。把战争爆发前这段时间发生的各种事件拼凑在一起时,重要的一点是萨卡什维利把梅德韦杰夫的话理解为威胁—也许这促使他先发制人予以阻止。

  萨卡什维利所述在夜总会和梅德韦杰夫见面的故事结尾处相当夸张。“我显然看上去很紧张。纳扎尔巴耶夫走过来说,‘米沙,你怎么啦?我从来没见过你的脸色这么苍白—他跟你说什么啦?’我说,‘没什么。’然后他说,‘别担心,事情会解决的,你得给他点时间,我相信你能找到办法。’”18

  战争过去三年后,萨卡什维利在接受莫斯科回声广播电台采访时说,阿斯塔纳之行后他多次给梅德韦杰夫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总是:“等着吧,到时候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萨卡什维利认为梅德韦杰夫避而不见就证明了“他不想再进行认真的谈话”,因为“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19

  梅德韦杰夫的说法则完全不同。他说他们二人确实同意在索契再次会面“认真讨论问题”,但此后萨卡什维利却奇异地沉默了。“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后来的一个月中我经常查问我们的格鲁吉亚同事有什么反馈,结果什么也没有。”梅德韦杰夫和其他三位俄罗斯高官在采访中特别指出(显然这是他们后来内部讨论后得出的结论):4天后康多莉扎·赖斯访问了第比利斯,之后萨卡什维利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梅德韦杰夫说:“那次访问后,我的格鲁吉亚同事干脆停止了和我们的一切沟通。他不再理睬我们,不写信,也不打电话。显然他有了新的计划。”20

  无可否认,赖斯在访问期间发出的信号互相矛盾—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她7月9日飞到格鲁吉亚。前一天,俄罗斯又进行了武力恫吓。他们的战斗机飞越南奥塞梯,用外交部的话说,为了“让第比利斯头脑发热的人冷静一下”。赖斯和萨卡什维利在科帕拉餐馆俯瞰姆特科瓦里河的阳台上用餐时,再次坚持要求他放弃使用武力。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说,“我一点好处也得不到。”

  赖斯答道:“你只能那么做,别无选择……如果你们和俄罗斯军队打起来,没人会帮助你们,你们会打败。”21然而,虽然她私下里谈话强硬,她的公开讲话却可能使萨卡什维利认为是对他计划的鼓励。离开第比利斯前,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赖斯强烈支持格鲁吉亚的领土完整并批评俄罗斯,还说:“我们非常、非常认真地对待我们帮助盟国自卫的义务,这一点所有人都要明白。”赖斯接受采访时说那不是随随便便的保证:“一定要让格鲁吉亚人知道,他们若是遇到了困难,如果俄罗斯人不履行他们自己的义务,美国会站在他们一边。我有意在媒体前说美国将站在格鲁吉亚一边。”

  看来俄罗斯相信萨卡什维利从中听到了他需要的鼓励。梅德韦杰夫说:“我不相信美国人真的怂恿格鲁吉亚总统入侵。但我相信有一些微妙的暗示……满足了萨卡什维利希望美国在任何冲突中都支持他的心愿。在政治中,隐含的暗示和微妙的含义非常重要。”

  简言之,梅德韦杰夫相信萨卡什维利听了赖斯的话大受鼓舞,决定出兵南奥塞梯,这才停止了和俄罗斯的沟通。萨卡什维利则相信梅德韦杰夫停止沟通是因为普京已经决定出兵格鲁吉亚,所以要他闭嘴。无论真相如何,双方一旦陷入沉默,通过外交避免战争也就希望渺茫了。

  几天后,俄军第58军开始在整个北高加索地区进行大规模军事演习,有8 000名士兵、700辆军车和30架飞机参加。与此同时,1 630名美国和格鲁吉亚军人在格鲁吉亚举行了代号为“立即反应2008”的联合军演。令人吃惊的是,尽管南奥塞梯局势紧张,小冲突不断,但格鲁吉亚和俄罗斯的领导人似乎都觉得,形势还没有紧张到让他们放弃休假的程度。一位7月份出访第比利斯的美国高级官员回忆起和格鲁吉亚领导人一起进餐的情形,他们都马上要去度假,萨卡什维利去意大利的一个保健疗养中心,副外长博凯里亚要去西班牙。“他们都很开心,完全放松。一边互相拥抱一边说‘一个月或3周后再见,可别想工作的事!’”

  8月的第一周,俄罗斯领导层也几乎全体去度假了。就在此时,南奥塞梯爆发了格鲁吉亚和奥塞梯人之间4年来最激烈的冲突。几天内,上千的奥塞梯人拖家带口逃到北奥塞梯寻求安全。8月5日星期三,一位俄罗斯政府官员阴郁地告诉我,不是战争“会不会”发生的问题,而是“战争一定会发生”。战争最后爆发是在8月7日到8日的夜间。格鲁吉亚对南奥塞梯首府茨欣瓦利发动大规模攻击,接着是俄罗斯军队直插格鲁吉亚腹地,远远越过有争议地区的界限。俄格战争至少刚开始时外界几乎普遍认为责任在俄罗斯,这场战争被比做苏联入侵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俄罗斯的名声因此而遭到重大打击,虽然调查这场战争的欧盟委员会在确定责任方面更为公允。它得出的结论是格鲁吉亚是先发动侵略的一方,使用了“按照国际法无可辩解的”武力。报告也说双方事先都加剧了紧张的局面,俄罗斯反应过度,“超过了自卫的合理界限”。

  战争及其后果

  8月7日晚19点,萨卡什维利总统宣布停火,但然后又命令军队于23点35分进攻茨欣瓦利。格鲁吉亚军队使用坦克、榴弹炮和冰雹多管火箭炮发动大规模炮轰,把茨欣瓦利的大片城区夷为平地,造成许多平民伤亡。格鲁吉亚地面部队随之开进。许多因普京的“护照化”政策而成了俄罗斯公民的奥塞梯人被杀死,有些俄罗斯维和部队士兵也死于炮火。俄罗斯声称这是“种族灭绝”,说格鲁吉亚的进攻杀死了2 000名平民,这一数字后来证明被严重夸大。第二天,几百辆俄军坦克经罗基隧道拥入南奥塞梯,伴以强力空中支持。后5天内4万俄罗斯军队进入格鲁吉亚,一半经由南奥塞梯,另一半经由阿布哈兹。俄军很快把格鲁吉亚军队赶出了茨欣瓦利,随即挥师进入格鲁吉亚本土,炮轰哥里市,攻击各地的机场和军事基地,甚至摧毁了在争议地区许多英里以外的波季港。随着俄军向南面的首都第比利斯挺进,几十万格鲁吉亚人逃离家园。在已成空城的哥里,南奥塞梯的民兵横冲直撞,俄罗斯部队则听之任之。最后,国际外交活动促成了敌对行动的中止,俄军也停止了前进。5天的战争造成850人死亡,3.5万人流离失所。

  这些是基本事实,但这一切是如何以及为何发生的一直是,现在仍然是一个引起激烈争议的问题。对茨欣瓦利先行发动攻击后不久,格鲁吉亚军队的指挥官马姆卡·库拉什维利对记者说,格鲁吉亚“决定在整个地区恢复宪政秩序”,这似乎证实萨卡什维利总统决心一偿他重新征服南奥塞梯的夙愿。后来据称这项声明未经授权,虽然萨卡什维利亲口宣布“茨欣瓦利的一大部分现在解放了”。事后,格方为了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说他们诉诸武力只是为了对抗已经开始大规模入侵的俄罗斯军队,但多数观察员(包括欧盟委员会)都说没有证据表明格鲁吉亚攻击前那几个小时有任何大规模的入侵。事实上,萨卡什维利本人当时也没有作这样的指控,8月8日,格鲁吉亚政府在联合国安理会的会议上说:“那天5点30分,第一批俄罗斯军队通过罗基隧道进入南奥塞梯。”两年后,格鲁吉亚政府的几位官员在采访中被问到事态发展的时间时好像都糊里糊涂,说不明白。

  格鲁吉亚先发动攻击,目的是夺回南奥塞梯而不是打退俄罗斯的进攻,这一点可由波兰外长拉多斯瓦夫·西科尔斯基和格鲁吉亚外长艾卡·特克舍拉什维利在进攻茨欣瓦利前一天的谈话来证明。“艾卡打电话给我说,他们要在整个南奥塞梯建立宪政权威。我的理解是他们要打进去。我警告她不要过高估计自己的力量,要特别小心,因为失去冷静会带来可怕的后果。”22

  当时,梅德韦杰夫总统正在伏尔加河的游艇上度假,普京总理在北京参加奥运会开幕式,拉夫罗夫外长在俄罗斯中部地区(离莫斯科4个半小时的飞行距离)。他们都不得不赶回莫斯科去应对这场危机,这也说明俄罗斯猝不及防,攻击不是它挑起的—尽管它的军队显然准备充分,来之能战。

  那么这场战争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打响呢?就在大约一周前,格鲁吉亚的领导人们还在度假。他们最精良的部队派驻在伊拉克。虽然萨卡什维利想收回失去的领土,但他似乎还是想给外交手段最后一次机会。就在8月7日,格鲁吉亚方面的谈判代表雅科巴什维利还去茨欣瓦利参加计划好的会谈,但会谈没有举行(因为南奥塞梯方面拒绝参加,俄罗斯的特使也没有到场,说他的汽车轮胎爆了)。俄罗斯确实一直在进行武力恫吓,但目的主要是吓阻格鲁吉亚的进攻,不是自己想发起进攻;事实上,莫斯科进攻格鲁吉亚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虽然有相反的说法)它从来没有表示出任何想吞并,或者哪怕承认这两个地区的意愿。它重创格鲁吉亚,后来又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为“独立国家”,这些是后来的事,不应当用它们作为证据追溯为俄罗斯的一贯意图。

  在我看来,直到战斗打响的前夜,双方还都没有认真计划打仗(尽管它们都在备战)。那就是说,致命的决定是萨卡什维利和他几个最紧密的顾问在最后一刻作出的。可能他们觉得全世界都在聚焦北京奥运会,无暇他顾;可能他们仔细权衡了最近美国人说的话后认为,基本上美国是支持他们的;可能他们真的接到情报(哪怕是假情报)说俄军已经从罗基隧道蜂拥而入;可能他们认为俄方和南奥塞梯方没有和他们的谈判代表会谈是凶兆,梅德韦杰夫的回避推托和关于“事情会更糟”的暗示是威胁;可能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抓住他们心目中夺回南奥塞梯的天赐良机。不管原因为何,开战的决定都证实了萨卡什维利的美国同僚和其他西方同僚最大的担心—他们喜欢他,尊重他,对他在民主方面的表现赞赏有加,但也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反复无常、他的任性冲动,甚至他精神上的不稳定。关于那场战争,一幕长久留在人们脑海中的图景是英国广播公司摄影机前的萨卡什维利,电视上,正在等待接受现场直播采访的他紧张得把领带的一头直往嘴里塞。俄罗斯马上抓住此事,说这证明他“精神失常”。萨卡什维利的许多西方同僚也有同样的担心。在安格拉·默克尔和他讨论和平解决的会谈中,他极度狂躁激动,拿着空杯子喝水,还把一瓶水打翻在桌子上。

  战争打响几周前的一个深夜,一位(和萨卡什维利极为亲密的)美国高级官员在第比利斯目睹了一次高层聚会。“我当时觉得,怎么能用如此闹闹哄哄、毫无章法的方式作出重要的决定。但那是格鲁吉亚人做事的方式,至少是那群人的做事方式。他们没有喝醉,也不是幼稚或者愚蠢,就是东拉西扯地闲聊。我进去时他们说,‘你们说我们没有机构间协调进程,这就是我们的进程。要喝点酒吗?’”

  虽然是格鲁吉亚点燃了导火索,但在熊熊战火中俄罗斯却被千夫所指。部分的原因是舆论受到最初国际电视媒体对战争报道的影响。电视上几乎看不到格鲁吉亚对茨欣瓦利的轰炸和破坏的画面,却有大量的图像显示俄罗斯后来对哥里的轰炸。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俄罗斯不准记者进入南奥塞梯,而格鲁吉亚则积极鼓励媒体去哥里。英国广播公司的外国新闻编辑约翰·威廉斯在博客中写道:“安全情况不允许我们从第比利斯前往南奥塞梯的茨欣瓦利这个据俄罗斯说被格鲁吉亚人摧毁的城市。直到星期三—第一枪打响6天后—英国广播公司的采访组才能去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也是在俄罗斯官员的陪同下。”

  战争中公关顾问的作用在很多文章中得到大肆渲染。其实,格鲁吉亚的主要法宝是萨卡什维利总统本人,他操着流利的英文和法文不停地接受采访—我猜想这一定不需要他的西方公关团队催促。而另一方面,莫斯科却坚决拒绝公关顾问关于允许记者去南奥塞梯的请求,后来很晚的时候才派会讲英文的人接受像英国广播公司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这样的电视台的采访。

  但俄罗斯而非格鲁吉亚遭到诟病的主要原因是:无论怎样,它入侵了一个独立的邻国,目的是阻止那个国家做一件完全符合国际法的事情,即(尽管是以残暴的方式)恢复自己的领土完整,正如俄罗斯恢复了它对车臣的管辖一样。俄罗斯领导人看不到两者的相同之处。他们指责西方容忍格鲁吉亚的侵略,却忘记了西方总的来说也容忍了俄罗斯对车臣残暴得多的攻击。两者在西方看来都是内部事务,攻击外国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正如俄罗斯《新报》记者安德烈·克列斯尼科夫所说:“俄罗斯好像把自己当成母国,把格鲁吉亚当成是叛乱的偏远省份。”

  结果是格鲁吉亚这个主权国家被肢解,几十万人,主要是格鲁吉亚人,被迫离开几世纪来祖祖辈辈居住的土地。在阿布哈兹,俄罗斯等于把这块经过种族清洗不再有格鲁吉亚人居住的土地交给了一个1991年前只占人口1\/5的民族。23格鲁吉亚领土的1\/6现处于俄军控制之下。

  格鲁吉亚发起进攻仅仅几个小时之后,普京在北京会见了布什总统和萨科齐总统。他们二人都劝俄罗斯在反应时保持克制,但都遭到断然拒绝。普京已经不再是三军总司令了,但他表现得好像他还在那个位子上。萨科齐把儿子路易介绍给普京,普京热情拥抱了他—但那是普京最后的友好表示。萨科齐的助理让–大卫·莱维特记得他的老板竭力劝和。“他对普京总统说,‘听我说,我现在是欧盟主席,我可以让欧盟尽全力阻止这场战争,它对俄罗斯、对欧洲、对俄罗斯和欧洲的合作都是灾难性的。可是弗拉基米尔,我需要48小时才能做到。’回答是什么呢?‘不行。’于是萨科齐总统说,‘等一下,弗拉基米尔,你想过这会有什么影响吗?至少给我24小时。’‘不行,不可能。’总统说,‘那么,到晚上8点吧。’‘不行。’”24

  不过俄罗斯出兵是梅德韦杰夫决定的。他说他在头24小时内甚至没有和普京讨论过这件事,因为没有通往北京的安全的电话线,这话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梅德韦杰夫说他被国防部长叫醒,听他报告说茨欣瓦利受到攻击,但希望那只是挑衅而已。他是听说一座住满俄罗斯维和士兵的帐篷被击中,里面的人全部死亡后,才下令反击的。如果有谁以为比起硬汉普京,梅德韦杰夫是个“软柿子”,那可是大错特错。是总统(据他自己说)下令出兵的—他甚至没有和联邦安全会议商量。最终联邦安全会议开了会,支持了他的决定,但这时普京还没有从中国回来。普京终于回来后,先是飞往北奥塞梯的弗拉季卡夫卡兹视察当地形势,然后才去索契见梅德韦杰夫,和他进行商讨。25

  开战第二天,俄军轰炸机出动120架次去摧毁格鲁吉亚的防御基础设施,包括从美国、以色列和乌克兰那里买来的崭新装备。

  一天后,和姨妈及妹妹刚开始在西弗吉尼亚州的绿蔷薇豪华度假村度假的赖斯打电话给拉夫罗夫要求停止入侵。那次对话引起了双方的一次大争执。拉夫罗夫说俄罗斯有三个条件:

  “第一,格鲁吉亚军队必须回到营房中去。”

  赖斯说,“行。”

  “第二,他们必须签署不使用武力的保证书。”

  “行。”

  “第三,就我们两个人知道,萨卡什维利必须下台。”

  赖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尔盖,美国国务卿和俄罗斯外交部长不能私下谈论推翻一个民选总统。”26

  她认为这是俄罗斯威胁要在格鲁吉亚实现政权更迭,决定把此事公之于众。8月10日,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卡里扎德宣布:“拉夫罗夫外长对国务卿说格鲁吉亚民主选举的总统—我引证—‘萨卡什维利必须下台。’—引证完。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出格言辞。”

  拉夫罗夫非常生气。他在采访中说:“把和伙伴讨论的事情向全世界公布,这不是我们的外交做法。”不过他并未完全否认他说了那样的话,只是坚持说他的意思不过是“我们再也不和他打交道了”。27

  到8月11日,格鲁吉亚人看到哥里受到轰炸,城里的民众被全部赶出,相信俄罗斯军队准备向首都第比利斯进发。总统办公楼里一片惊慌:油画从墙上摘了下来,文件塞进箱子准备快速撤退。卡尔·比尔特和美国特使布莱扎当时在场,他们估计再有半个小时俄军就要进城了。

  萨卡什维利请求布什总统施以援手,认为那是布什答应过的。“我对他说,‘你看,就在你的总统任内,苏联可能会死灰复燃,可能会在我的国家东山再起。那将是历史上非常令人悲伤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当然如此,因为我们就要完了—但对美国和世界来说也是一样。’”28

  他说俄罗斯即将进入他的首都,把格鲁吉亚并入某种新形式的苏联。这可以视为他偏执妄想,为达目的危言耸听,或狡猾地企图掩盖他自己作出的灾难性的开战决定。但晚些时候梅德韦杰夫间接地证实了他的话,说虽然“我们当时的任务是摧毁格鲁吉亚的战争机器”,但也考虑过更彻底的办法:“萨卡什维利应该感激我命令我们的部队停止前进。如果他们开进第比利斯,现在格鲁吉亚很可能就是另一个总统了。”

  华盛顿对这个威胁相当认真,尤其是鉴于拉夫罗夫此前对赖斯说过的那番话。布什召集了他的国家安全团队。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回忆说:“情报室里几乎所有人都明确认为俄罗斯公然侵略了一个独立的国家,并要着手肢解它。”29

  美国人甚至考虑亲自进行军事干预。据赖斯国务卿说:“大家有些慷慨激昂,讨论了我们该怎么做,如何用军事手段向俄罗斯发出信号,让他们知道他们在干蠢事。”

  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哈德利说:“问题是,我们要不要投入作战部队?如果要拯救第比利斯就需要地面部队。”30

  但那就要冒世界上两个最大的核国家发生冲突的风险,对此盖茨力促谨慎:“我非常坚定地主张不给萨卡什维利武器援助。我当时的看法是俄罗斯人在陷阱里放了诱饵,萨卡什维利直接跳进去了,所以双方都有责任。”

  最终,俄军停战回师,美国不再需要考虑军事回应。美国派海军运输机飞到第比利斯机场并派战舰通过黑海驶到巴图米港运送人道主义救援物资(就连这也引起了俄罗斯的愤怒),但决定借助外交手段解决问题。尽管他们对萨科齐总统的能力颇感怀疑,但还是决定让时任欧盟轮值主席的法国领导外交努力。

  虽然俄罗斯人当时坚持只有梅德韦杰夫一人同萨科齐会谈,但普京也在,不用说是唱黑脸的。在一次会谈中他宣称要揪掉萨卡什维利的鸟毛。(俄方否认此事,但后来普京本人间接承认他说了这话。)31

  萨科齐来会谈时带了一份协议草案,拉夫罗夫说,“我们改了一点。”事实上,这份包括6点内容的文件被改得面目全非,比如第一句成了“格鲁吉亚和俄罗斯部队将完全撤离”。

  萨科齐的助理让–大卫·莱维特回忆说:“他们把逻辑全部改过,不再是停火,不再是撤军,而基本上成了对格鲁吉亚的勒令。”

  用梅德韦杰夫的助理谢尔盖·普里霍季科的话说,萨科齐“难对付,非常难对付”。他最后对俄罗斯人的谈判手法失去了耐性,说:“好了,我们对这份草案一直在来来回回说同样的话,我现在拿起笔来写一个新案文。好,首先冲突各方同意不使用武力。同意不同意?同意。”

  下面还有5点:停止敌对行动,允许人道主义援助自由通行,格鲁吉亚部队撤回原来的基地,俄罗斯部队撤回战事爆发前的阵地,就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的未来地位举行国际谈判。

  第五点包括一条额外条款,不久后就引起了麻烦。“在建立国际机制之前”,俄罗斯“维和人员”将采取“更多的安全措施”。这条规定伸缩空间很大,俄罗斯在和平协议生效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它为依据在大片的安全区内,甚至在格鲁吉亚本土的某些部分维持驻军。

  萨科齐带着文件飞往第比利斯。萨卡什维利拒绝接受的却是第六点,因为“未来地位谈判”似乎把格鲁吉亚的领土完整作为未定问题。拉夫罗夫接受采访时说,放入就这两个地区的地位举行国际谈判这一条款的目的就在于表明俄罗斯无意单方面承认它们。但萨卡什维利坚持他的意见。萨科齐半夜给莫斯科的梅德韦杰夫打了电话后,把这点改为:就这两个地区的“安全和稳定举行谈判”。从那以后,这样的谈判在日内瓦时断时续,未见任何成果。

  但萨卡什维利大头已经输掉了。8月26日,梅德韦杰夫总统突然宣布俄罗斯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的独立。这两个新生的国家后来只得到了委内瑞拉、尼加拉瓜和太平洋岛国瑙鲁的承认,就连俄罗斯的前苏联盟国都不愿意承认。俄罗斯终于接受了科索沃的先例(当然不是接受科索沃本身)。这使全世界以为它下一步就要吞并这两个国家,而且一直就是这么打算的。

  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对现在的状况感到高兴的俄罗斯人。确实,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梦想彻底破灭了。确实,俄罗斯可以说“增强了安全”,现正在阿布哈兹修建新的海军基地。但毋庸置疑,如果和格鲁吉亚建立和平的关系,对俄罗斯的安全会更有利。

  归根结底,格鲁吉亚的悲剧和它与俄罗斯的战争可能都源于一个反复无常、自欺妄想的人的个人悲剧。曾是萨卡什维利紧密同盟的尼诺·布尔贾纳泽说他“贸然宣战,坚信他能打败俄罗斯军队”。“我最后一次和他说话是战争开始5天前,我对他说:‘如果你挑起战争,我的国家就完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可是,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萨卡什维利在西方的支持者,特别是美国,一边告诫他不要发动战争,一边又任凭他幻想他能够全身而退。安格拉·默克尔和别人知道他狂躁冲动,但北约却鲁莽地坚持答应让他的国家(和乌克兰)加入—即使这样做使俄罗斯感到不安全。直至今日,也没人认真地设想过未来欧洲和北美所有国家可以共同努力确保安全,只想着把有些国家的安全建立在牺牲其他国家安全的基础上。

  本章描述的事件比过去12年间的任何事件都更清楚地表明,俄罗斯和西方彼此互不理解,不考虑对方的关切和担心。布什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普京暴跳如雷、威胁恫吓。美国说俄罗斯必须放弃它“周边”的“势力范围”,俄罗斯说美国别以为自己是世界霸主。布什指责普京是专制主义,普京指责布什是冷战思维。两人都没说错,结果自然也就不可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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